明珠着嫁衣,君王气攻心
阴云日出征时,二十万兵马齐聚城墙下。帝后携百官亲送。
整装待发时,闻战马高鸣,一兵将骑快马赶制城墙,口中喊着,“漠北急报!”
急报送入苍祝手中,不待片刻,苍祝在城墙上下令,“大将军萧青领兵往西,骠骑将军常寿领兵往东。”
计划突变,引军将猜测。陆平安就在后问萧青,“大将军,怎么突然改道?”
“是伏耶改道了。”萧青正望着城墙之上。
苍婧与苍祝正低语些什么,但苍祝并未有改变之意。苍婧无奈转身。
“伏耶改道,我们就改道,这是谁试探谁啊。”陆平安碎碎道。
随着战鼓声起,兵马换道而行。
苍祝看着兵马而动,决心毅然。他手中战报由蒙归传来,战报曰:“臣捉一韩邪骑兵,审问得知单于伏耶前往漠北之东,左贤王往漠北之西。”
出征前得此战报,苍婧觉得事发突然,与他道,“会不会是伏耶放出的假消息。”
苍祝却道,“这当头伏耶再改道就是想跑。他探得谁去杀他他就撤,这性子不就是他。”苍祝势必要击杀伏耶,如今得了消息,更是急切,说什么也要杀得伏耶片甲不留。他可是指望着常寿的精兵把伏耶主力全部歼灭。
战鼓激昂,二十万兵马转身,阴云之下,铁甲如一片青黑色的河流开始流动。
苍婧背对着苍祝,望着向西而行的兵马,那在最前头的就是萧青。苍婧唯有目送他远去,他一如既往擡头看了一眼,诸般眷恋已不用道尽。相望片刻就各自转身。
阴云天,难见世间千色,姹紫嫣红亦暗淡。在觅不见鲜艳的世间,一身鲜红的衣骑着马冲出了城墙。
只听得苍祝惊喊,“玥儿,你干什么,回来!”
苍婧望向城墙之下,一眼就见苍玥穿着嫁衣,束着发,带着及笄的发簪奔向了西面。
那个皇城里的长公主,披着世间最鲜艳的红色闯入了阴云之下,在青黑色的铁甲之中无比显眼。
萧如丝和苍婧扶着城墙的石壁,目中皆是骇然。近乎是同时的,她们望向了苍祝,他震惊难言,不可置信一般。
因为苍玥喊着,“襄哥哥,我做你的牵挂。我束发待嫁,等你回来!”
随着她的呼喊,一匹快马从十万兵马中绕出。程襄出了兵列。
从听到她的声音开始,那一刻心动如波涛翻涌。苍玥笑的样子,哭的样子,生气的样子,撒娇的样子都在程襄心头。他一直以为她还生着气,所以不来送他,怎知她会骑着马追出来。
苍玥就是这样,她在他心里留下的都是突如其来的意外,一回回灭去他所有的理智。
程襄破了例,回头而去,马蹄声声之下,只为见苍玥一面。程襄在此之前永远想不到,他会因为苍玥打破他所有的预想。
苍玥一身嫁衣,束着长发朝他而来,看到她程襄就再无什么顾虑可言,他驰着快马奔向了他心中所念之人。
城墙之上清晰可见,红色的嫁衣与青黑的铁甲奔向了彼此,那是少年将军和皇城的长公主。天地之中,大军之外,他们相近相望。
苍玥拿出碧色的玉刚卯,护身符上刻了她的名,“襄哥哥,我昨晚给你刻了护身符。都说我的名字就是祥瑞,我就把祥瑞给你!”
玉刚卯已用红线穿了起来,苍玥把它挂在了程襄的脖子上。
一个玥字印在程襄眼底,这是她给他的牵绊。
“玥儿,你等我,我一定回来。”程襄擦去她落下的热泪,就此奔入了大军。
这是程襄头一回叫她玥儿。远去时,他握着那玉刚卯。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强我弱,最终他溃不成军。
苍玥一直停在那里,看着程襄的身影隐入飞驰的人海,直至十万兵马消失在眼前,再不可见。
战鼓已停,铁甲已去,天下起了一场细雨。飘雨落地,雾气蒙蒙,苍祝还未缓过神来,他挪了步子,两三下就看不清天地,一身皇袍陡然倒地。
苍祝晕得很,只看得右边是明晃晃的凤钗,那个人想把他扶起来,他知道那是萧如丝。他推开了她,因为她骗了他,什么旬安贵子,什么看看家风,都是谎言。
他越来越晕,在地上起不来了,整个人没了力气。后来他的左边也迎来了一扶,那个人是苍婧。他还是拼命挣开了她。
再后来,他听到两声急喊,“叫侍医,快叫侍医!”此后就再无知觉。
细雨之下的皇城繁忙不已,圣泉宫里进了不少侍医,因为苍祝在城墙上当场晕了过去。
侍医诊断,是气急所致。他们给苍祝灌下了不少汤药,护心去火的,顺气消淤的,护肝和胃的,如此才叫苍祝醒了过来。
苍祝睁眼的第一刻就看到了侍疾在侧的三人。萧如丝、苍婧、苍玥都跪在塌前,也不知是否知了怕,此刻她们看着他都小心翼翼。
他翻身背对着她们,“出去,朕不想见你们。”
此令下,殿内安静依旧。
“陛下怎么样?”苍婧问侍医。
“暂时不宜动肝火。”侍医道。
苍婧起了身,萧如丝也随之起了身,带着玥儿出去。
苍祝又翻过了身,看着她们离去,他还有点印象,他晕过去的时候萧如丝先是扶住了他,然后苍婧也扶住了他。她们喊得着急,那些声音还在他耳边传着。可是这些都不及玥儿那嫁衣和束发的簪子刺眼。
“若陛下再有火,要饮下此茶,不然伤肝伤心。”
侍医叮嘱着,苍祝半点听不进,把侍医也轰了出去。
不想玥儿听到了此话,突然松开了萧如丝的手,转头跑回。
萧如丝担心地追上,瞒了这么久,想到漠北战事结束再说。怎么也想不到是这样被苍祝知道的。萧如丝心中还是怕的,她不知怎么面对苍祝是一回事,怕苍祝迁怒玥儿又是一回事。
但苍婧拦下了萧如丝。
就看到玥儿端了茶壶茶盏,悄悄坐到了苍祝床边,轻声轻语道,“爹爹,你不要怪大姑姑和阿母,她们是为了帮我。我自己的事,我与你解释。”
苍祝哪有心情听解释,闭着目连个声都不愿出。
玥儿拉了拉苍祝的指,“爹爹不要生我的气了。我怕襄哥哥这一去就没了,他怕死在漠北,或者伤了残了地回来,他说如果那样就让我嫁别人,我不想嫁别人。”
玥儿拉着苍祝的小指一拔一拔的,尽是撒娇,苍祝又没法怪罪这个女儿了。他只能怪怪程襄,“看不出来,那臭小子真有手段。”
“爹爹,他不臭。”玥儿一板一眼道。
苍祝一口气刚消下去,这头又冒起火来,可不待他说什么,玥儿一碗消火茶就给他灌了上去,“侍医说了,火一来就得喝,不然伤肝伤心。”
这茶喝了确实没火气,比药还苦,喝完苍祝的五官都扭到了一起,愣是想骂上侍医两句。
不料嘴里立马被塞了一口甜糕。那滋味苍祝熟得很,就是苍婧做的杏花糕。苍祝刚尝到了点甜味,又和着药味,简直难吃到了极致,他瞪着苍婧道,“你想毒死朕吧。”
“这话你说对了,”苍婧又捞了她随身带的糕点塞到苍祝嘴里,这是她早上做多的,没人喜欢吃,她就自己带着吃,“多吃几口,药性更足,死得更快。”
苍祝被塞了满口的糕点,实在说不出话来,只能干嚼着。萧如丝给他递了口水,他才不至于噎死。
苍祝现在觉得最碍眼的就是玥儿的嫁衣和头上的簪子。他伸手过去想拔下簪子,玥儿又给护住了。
“拔了,把嫁衣脱了。”苍祝令道。
玥儿摇了摇头。
“他是怎么骗到你的,把你骗成这样。”苍祝恨不能把程襄召回来好好给他治罪。
“老丈人说话不要这么难听,什么叫骗?你女婿可是打算好生向你提亲的。”
“谁是老丈人,谁是女婿,朕认了吗?”苍祝一瞬间气又上来,一望萧如丝,“说什么贵子,要再看看家风如何,这就是你说的家风?”
萧如丝本是几分怕的,现在倒也好,跟着她们瞎闹,“不是挺好的,知根知底的。”
“知根知底不知心。”苍祝不住捂了捂心口,苍婧看苍祝脸色不好,也给他递了一盏茶。
苍祝立刻挡住,“你就是想毒死朕吧,这能一直喝吗?”
“要你死也不救你了。”苍婧又给他塞了口杏花糕。
“别来这套,朕不会答应的。”
“我知道爹爹不答应,所以我才束发。”
苍祝一时不知这犟性子是像谁,便气问萧如丝,“你看看你教的女儿。”
萧如丝不认这罪,“她从小你抱的,性子跟你一样,都是你教的。”
苍祝一股脑儿钻进了被窝,蒙起了头。
苍祝的被窝被玥儿扒拉了一角,苍祝又给蒙上了。
苍婧轻轻一拍苍祝的被子,“你也别气了,谁家没个头疼事,以后我们就是亲家了。”
被窝里淡淡冷冷地飘过一声,“来人,护驾。有人要谋害朕。”
苍祝就被围着谋害了一个时辰,最后受不了闷热,露出了个头。
只看得苍婧和萧如丝都坐在对过趴着睡着了。只有玥儿伏在他床前,一双眼睛望着他。苍祝不禁想起玥儿小时候,他每天抱着她哄她睡觉,她的小眼睛也是这样看着他,她眼里的世间最纯净的。
苍祝不禁回想到那个时候,一瞬间竟然心软了。他并不想心软,他很清楚若是答应她们,这将是个巨大的隐患。谁能向他保证日后人心之变,苍祝不信誓言,每个人的誓言都是谎言。
玥儿两手小心地搓在一起,“我知道为什么爹爹不喜欢襄哥哥。但是襄哥哥答应来娶我,他会有办法让爹爹答应的。”
苍祝一如冷淡,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玥儿。他眼里的慈爱与帝王的无情互相交织,连他自己都辨不清了。
玥儿屏着呼吸,忍了很久,可眼泪还是落下,她道,“我从小就见爹爹不喜欢阿母,阿母也不喜欢爹爹。我不喜欢那样,我只想寻个喜欢的人。”
这话一下刺痛了过往,苍祝一时不知该看向哪里。因为萧如丝生下玥儿的时候,算是他和萧如丝最恩爱的时候了。他也记得,萧如丝就住在圣泉宫里孕育着这个孩子,直到出了月子。
这座圣泉宫萧如丝已经很久不来了,这个殿里也已经没有她的痕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