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杨舟去而复返,掀开孙蟒营帐的帘子时,王焕早已不见踪影。
帐内昏黄,孙蟒揉着太阳穴,一脸疲惫地看向柳鸿宇:“老柳,还是你来说吧。”
柳鸿宇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陈杨舟身上:“林校尉,军中的事务远非表面那么简单。这世上的事情,并非都是非黑即白,其中还夹杂着许多复杂的因素和考量。就说这五日一汤的规矩,确实是杨老将军亲口允准的……”
“规矩若是不合情理,纵是杨老将军定的又如何?”陈杨舟打断柳鸿宇的话头,眼中倔强未减分毫。
柳鸿宇叹了口气:“你升任校尉太快,许多关节无人与你分说,这是我们的疏忽。”
他语气诚恳,倒让陈杨舟不好再咄咄逼人。
陈杨舟深吸一口气,抱拳道:“柳副将请讲,末将洗耳恭听。”
“你可知……军中是如何安置战死弟兄的?”
陈杨舟眼神骤然一暗,“我知道。按制,战殁者当由军中出银十两,着人送归故里。可实际上……那些抚恤银两,大半都进了那些贪官袋中。”
这些事陈杨舟原本并不知晓,阿旭只是失踪,连抚恤金都领不到。但村里那些战死的,家里收到的不过三四两碎银。
若不是这几日查探粮饷之事,她还一直以为都是只有三四两银子。
“多少将士身后,是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家。”柳鸿宇喉头滚动,“有的只有孤儿寡母,这点银子能撑多久?撑过了又如何?后面呢?”
“这……”陈杨舟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告诉你。”柳鸿宇突然抬头,眼中似有火在烧,“等这笔钱耗尽,孩子若没长大,无法独当一面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更别说很多抚恤金刚发到手里就会被那些吃绝户的狗玩意抢了!”
“你可知道,多少边关将士咬牙苦守,为的就是每月那点粮饷,能往家里捎几个活命钱?”他声音越来越轻,却字字如刀。
陈杨舟听罢胸口发闷,许久过后才开口:“可这些……和五日一汤的规矩有何干系?”
柳鸿宇轻叹一声:“当年王焕刚当上军需官时,偶然发现将士遗属被生计逼得走投无路,便从在役士兵的伙食里克扣粮饷,将省下的银钱换成碎银,悄悄送到那些遗属手中。这事被告到老杨将军那里,被老杨将军压了下来。再加上运粮队时常延误,这规矩……就这么沿袭下来了。”
陈杨舟眉头直皱。
“你行事太莽撞了。这是军中心照不宣的旧例。你擢升得太快,没人来得及与你分说其中轻重,我不怪你。”
“可是……”陈杨舟刚要开口,却又哑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
“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将这事闹得这般大!”柳鸿宇突然加重语气,“正值战时,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哗变!这个后果你担得起吗?若哗变时北渊趁机来犯,你待如何?若因你之故导致龙朔关失守,你又该如何面对苏将军和小杨将军?”
这一连串质问如同重锤,砸得陈杨舟措手不及。
怎么会这样?她只不过是想让弟兄们吃饱——那些克扣军粮的,就该千刀万剐。可如今……
难道……她真的错了吗?
“即便如此,也不该在战时行此规矩。弟兄们饭都吃不饱,如何上阵杀敌?战场上刀剑无眼,饿着肚子如何搏命?”陈杨舟眼中寒芒又起。
柳鸿宇揉了揉眉心:“此事确实处置不当。北渊频频来犯,伤亡日增,王焕也是急了……我已训斥过他,往后不可如此行事。”
他抬眼直视陈杨舟,“但眼下闹得太大,必须有个交代。”
“什么交代?”陈杨舟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