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职
十八娘一进来,就看到李婆子抱着个孙子,端起一盘蒸肉哗啦倒进了孙子碗里,边撇着嘴和罗寒的祖母问:“咋,你家大孙儿还没娶妻?年纪可不小了。”
罗寒祖母捏了个肘子放进碗里:“还不是那罗寒不提气,自己个儿当了个小官,我说让他帮他大哥也寻个官做,他左推右挡,最后给找了个在府衙看门的差事。我大孙儿是有志气的,哪里能干这个。我想也是,不干便先不干了,先成家后立业也使得。可我说自老家给他找个小娘子,他嫌不上台面,可这大地方的媒人一个个都狗眼看人低,一听说我们大郎暂且没差事,那好人家女子便不给我们说了,递来的都是种地的兵伍家的女儿。”
郭青莲便抱着小女儿在旁边坐着,一听这话气得重重呸了一口嘴里的瓜子皮儿。
罗寒祖母便更气了,冷笑起来:“本事不大脾气不小,虽说罗寒不如他哥哥,好歹命好混出点小名堂来。可看看那一道在行伍中那姓吴的小子,人家的娘子是什么人?那可是百世的贵门!如今都成了太子的先生了。”
这时李婆子倒赶忙接话道:“哎,这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娶来做家妇最要紧的是孝顺勤快,能传宗接代。王家那个,长成那般勾人相,家里势大又压人,性子也是不安分的,天天外头抛头露面不说,让家里郎君面子往哪里搁?这样的女子,跪着求做我儿媳我都不要!况且我家大儿读书知礼的也瞧不上她,也就那行伍出身没头脑的才招惹那样的女子。”
说罢李婆子又赶忙笑了笑找补:“你家罗寒也是念过书的,自和他们不一样。”
罗寒祖母却只抿了抿瘪嘴没出声,李婆子正纳闷突然身边凳子一拉,便听道:“婆婆说的是呢,我如今也体察出来了,还是你家大郎这般知书达理的人好。”
十八娘微微叹了声,只道:“只可惜,你家倒有了比我好的儿媳,也瞧不上我呢。”
李婆子愣了愣抹抹嘴,可她背后骂人舌灿莲花,当面还不是缺心眼儿的,知道如今十八娘惹不起,却听十八娘又道:“可我弃了吴虞简单,想再找个大郎君这样的好人却难,李婆婆,你说可是?”
若十八娘是个寻寻常常穷人家女子,性子样貌刀真能让李婆子瞧不上,听见十八娘这么说也要真心损她两句的。
可十八娘既有这样能让她李家祖坟冒青烟的能耐和家世,李婆子一时也都懵了,结结巴巴试探:“呦,小娘子,这话可不敢逗我这老婆子……”
十八娘便扶了扶头上光彩熠熠珠冠,又摸了摸腕上指间的金灿灿嵌宝手环指环,只叹道:“我哪敢逗婆婆呢,只是说什么也晚了不是?我送你家婆婆都不要呢。”
虽然听起来太不切实际可万一是真的,可是一步登天的,李婆子立时蹭了蹭手握住十八娘的手低声道:“小娘子可别这么说,不过是我吃多了顺口胡沁的!你若真瞧上了我家大郎…那旁的都做小的便是,你若也不乐意,便把她们赶回娘家去!”
十八娘一脸欢喜点头,复又有些愁色道:“可我若嫁你家来,我们王家的家业可便要交还给其他兄长了。”
“那不能!”李婆子立时道,“让我儿去你家也是一样的。”
一时旁边听见的郭青莲和其他小娘子都笑出声来,十八娘也实在忍不住,一把将手抽回去,抚了抚袖子起身笑道:“原来你李家的儿郎也不值钱么。”
李婆子霎时羞赧得无地自容,险些撅过去,旁边闻风过来的李大郎更加羞愤,却也自知惹不起,只忿忿道:“既你自持矜贵,如何与我母一个老妇计较!”
十八娘淡淡看他一眼道:“怎么不能和她计较,真把自己当王母娘娘了?我若不高兴了还能与你计较呢。”
旁边人又一阵笑,李大郎便撂下他老娘红着脸拂袖而去。
十八娘只站在那与郭青莲道:“青莲,既人家瞧不上你,进里屋来与我坐坐。”
虽说宋平这宴席仓促,倒也摆的很大,女宾这边是宋平的小娘子春娘排的,院子里李婆子她们这桌不算低,屋里却还是只有一桌真正的贵客之席。
郭青莲得话便立时起身抱着孩子和十八娘跟上来。
自十八娘回洛阳后郭青莲倒也与十八娘来往过两回,不过是节日送些家乡的土产,人倒没怎么走动过,今日却难得有了说话的机会,便开口道:“十八娘,虽然你没同我计较过,我自己心里倒是一直很愧疚。当初我明知道,你是被人诬陷的,可没能站出来替你辩解两句……”
十八娘摇摇头:“无妨的,是有人有意要害我,你解释了也不过把自己也牵扯进来。当时初为人新妇,胆怯一些也是人之常情的。”
但是有些事虽说不做也是常情,但做了肯定是要念好的。郭青莲心里也知道,她错失了机会,如今十八娘还有什么能用到她的?本来两不想干或许也还好,却见十八娘今日仍对她坦荡大度,她倒真有些愧疚了。
不过十八娘想开了说出来便是真不在意的,便只笑了笑同郭青莲进屋落座。
这屋便在拜礼的院内,屋里是一些与宋平有交的武官的夫人,一见十八娘来了都赶忙起身寒暄,十八娘大方把郭青莲引见过来便落了座。
那边见贵客已至则到了吉时便唱乐行拜礼,可看下来,竟真的便是拜了几拜,一点儿念词等都无,倒是比十八娘想的还简单。春娘会用心布置宴席倒会同意如此简薄的拜礼,想来是宋平嫌麻烦,只是她竟事事顺从,也真是个“好脾气”。
一时礼毕也没其他,便是开席。其他夫人也都觉得荒唐了些互相瞧了瞧没说话,春娘倒是还满面春风来屋里一一认了人敬了酒才与侍人回房去。
一会儿正席上来,菜也是一塌糊涂,十八娘更有些疑惑了,仿佛春娘就是为了认人才请客人来,至于客人对宋平如何观感她倒不大在意。
宋平家里也没旁人,他自己也不大上心,这些夫人作势抿了两口酒便离席走了。剩下的人不多,那边儿陈万山的妻子陈大嫂听说十八娘在这儿也带着孩子进来坐了。十八娘也没什么趣儿,和她们说话间拿着糕饼逗了逗几个娃。
陈家的女娃大了些懂事知道好歹了,有一个七八岁的坐的近,便一直看着十八娘头上的珠冠,眼睛溜溜的跟着瞧。
十八娘倒没觉得如何,其实小孩子小时候对那些好看的好玩的反而更是不会隐藏欲望的,便信手自发间拆下几枚攒的小束珍珠花钗下来。
陈大嫂立时摆手:“不成不成,这可不能给她们!虽小娘子不差着,倒怕她们学得眼高不自知身份。”
“眼高总比想都不敢想的好。”十八娘和缓笑了笑,把花钗一一插到了她们头上,又把她们头上的小野花摘下来戴在了自己头上道:“这是十八娘子乐意同你们换的了。”
几个女娃都很羞涩笑着点点头,十八娘起身道:“天也晚了不必耗着了,我们也走罢。”
郭青莲也点点头,看郭青莲自后门上车走了往前院来,隔着花墙看吴虞他们果然在院子的大桌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