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母帖
远远十八娘过来,便听见宋平说什么你没有的福气的,那小娘子便羞涩躲在他身后娇嗔道:“冤家!在外头怎么好乱说的。”
宋平便赶忙道:“好好,我不说了哈哈哈,咱们只提成亲的事。”
这个话音和姿态,不用猜也知道了,这是先有了才要成亲的。可宋平常年在外,没有过未婚妻更没有过什么恩爱甚笃两情相悦到情不自禁的女子,他是如何认识这小娘子也不问自知了。
吴虞正和宋平说话,见十八娘过来低头瞧了瞧,替她轻轻提了下后领。
十八娘点点头,瞧那小娘子是真心欢喜,且她也不太可能不知道宋平是什么人,便也没有多言,只柔柔笑着道:“与二位道贺啦。”
宋平赶忙陪笑:“我还先得给十八娘子道贺,只是倒有件事怕吴虞做不了主,还得请十八娘子成全。我成亲前想先摆一场酒招待洛阳所在的兄弟,算不上宴席,不过聚一聚,因瞧着娘子这实在气派体面,便想借贵地用用,不知娘子这便宜不便宜。”
宋平自己应当也知十八娘瞧不大上他的做派,特意把春娘带来了。可十八娘因顾忌春娘倒真不大忍心拒绝,便点头半真半假道:“看在小娘子的份上自也要便宜的,不知是哪日?”
“只这几日看十八娘子何时方便。”宋平欢喜得连忙把十八娘请进屋,吴虞却边走着问他,“自河西回来你们也得了不少赏金,阿吉都知道让许嬢嬢帮他寻好地方置办些家业,你的呢?”
宋平一下黑脸通红,挫着手讪讪道:“输…输了。前些时候跟他们去外地玩了几日,那的人都哄着我,给我哄得晕头转向,不小心秃噜大半。可往后还得花钱,便拿不出余钱来置办什么。”
他身边的春娘却赶忙接话,一脸仰慕看着宋平道:“无妨的,是我愿意跟着宋官人,便是同他吃糠咽菜风餐露宿也乐意。”
得,人家都这么说了别人还好说什么,吴虞都没词儿了,便靠着椅背不再吱声,宋平却赶忙讨饶道:“我这不是因没在军中才想着高兴高兴,日后绝不敢了。”
十八娘却道:“无妨的,反正你又不是输他的钱。”
吴虞不禁被逗笑了,宋平听了倒更臊了,赶忙转过话头作揖道:“那便后日来,十八娘子看如何?”
十八娘点头同意,那小聚便定在了后日。
如今这宅子院子大,占了一处去摆酒也不扰什么,不过宋平也还算有眼色,请的不多倒都是些熟人,猜想不过一是有些类似衣锦还乡的夸耀之心,二是让人瞧着他和吴虞关系好,让别人不敢轻易惹他。
到了后日这一日罗寒阿吉等便陆续来了,一到了宅内都有些吃惊,纷纷嗟叹起来,有些俯仰细瞧,也有些摸高上低,罗寒过来与吴虞笑道:“你是命好啊。”
吴虞却毫不介意大方承认得意点头:“那自然是。”
阿吉如今也是个小官儿了,才下值换了衣裳过来,也跑到吴虞这道:“吴阿兄自己也这么想的,且早就在和十八娘子成亲时便知了。”
几人说着话正要入座,忽听那边有人嗟道:“哎呦,这么热闹,想必贵人们都发达了便把我给忘了。”
宋平正在那边招待人,扭过来一看却是陈万山,他赶忙上前道:“呦是陈义兄,我哪敢把你忘了,只是不知你攀高枝走了当你贵人事忙,不敢以小事扰你。”
陈万山当初是以为吴虞身份低不会有什么大出息自己离队另谋高就的,如今被宋平这么损一顿也不好出声。
只是当初他与吴虞是同乡,吴虞几岁时给人家放羊经常一日半饱一日饿透,这陈万山家却勉强算是小富足,他娘常常给吴虞些吃食。不过后来很快他便被人给卖了,后还是他做了小官收服了宋平这手下,又因宋平和陈万山等几个混在一处,才重新和陈万山见,陈万山倒先认出他来才相认。吴虞这辈子遇见的好人不多,对他好的便更少了。
是以吴虞便没多说:“宋平,既你义兄不忙赏脸来了,还不赶快请人进去?”
没想到这时陈万山直接回头道:“吴兄弟赏脸让进来了,你们快来。”
结果他身后进来了一堆人,他娘子带着六个娃来了。
十八娘听侍人说完过来时,只见屋里站了一院子人……
因今日天还不晚,十八娘也是才回家,宫里又有些事,十八娘便穿的是件庄重些的冠服。陈大嫂一直瞧着十八娘自院门进来有些懵,也不知她是什么人,只当是什么外头来的身份高贵的公主娘娘,不自觉便要下拜。
十八娘赶忙一把扶住她,清声潺潺道:“嫂嫂不必,家中不应以外方身份论礼。”
陈大嫂这才恍惚擡起头,惊讶去瞧吴虞,却见吴虞轻轻扶住她那坠满珠翠的头冠轻声先问:“回来这么晚。”
“嗯,可不是么。”十八娘轻轻皱眉应着,吴虞才转过来正色道:“这位是陈大嫂,我幼年时便见过的,跟随陈家婆婆一道给过我饭吃的。”
十八娘便舒展眉目笑开道:“如此嫂嫂是贵客呢。这是瞧着远道而来,快进屋里来说话。”
“是…是。”陈大嫂赶忙领着孩子提着大包小裹跟着进屋,却见这厅内雕梁画栋,连地面的毡毯都是织着花的,一时都不敢碰。
谯儿跟着十八娘也是有眼色的,便赶忙带人把陈大嫂的包袱接下。跟着陈大嫂身边的四女二子,最大的瞧着十五六和最小的怀里抱着两三岁的是儿子,中间几个大小不等的是四个女儿。俱与陈大嫂一般穿着灰朴朴的粗麻衣,极其朴素。
可按理说陈万山跟着吴虞混过几年没少分钱,后来去河西他另投他处没赚到赏金,也绝不该让她们娘几个过得如此辛苦的,想来是那陈万山根本没舍得给。
进屋后陈大嫂便招呼几个大的叫了人,又才小心翼翼坐在了大漆螺钿折背椅上,轻手摸了摸,只觉凉滑如瓷一般,而座面与靠背又搭着细滑柔顺的织花绸毯,连桌上的烛台都是如玉一般的青瓷白瓷,台身样子竟是小耗子偷灯油,滑稽可爱栩栩如生。
陈大嫂怀里那顶小的儿子不过两三岁,黑咕溜湫小铁蛋儿似的。有些怕生不肯叫人,确有些调皮,看着烛台瞧着便要去摸,却被陈大嫂一巴掌把手打了回来。
这小铁蛋儿哇一声便哭,旁边侍女赶忙取了个檀香木雕的小镇纸递给了他笑道:“小郎玩这个,烛台恐烫了手。”
陈大嫂赶忙道谢接下,却按住怀里娃儿勉强笑道:“我们家里老婆婆几个月前过身了,吴兄弟是知道的,还给拿了许多丧葬费,嫂子记得你们的好。可诸事打点妥当后,嫂嫂想着总是这么分着过也不像话,想你陈兄弟在外多年也不会毫无积攒,便没提前和他说带着孩子来了洛阳。”
虽陈大嫂没明说,想也知道肯定是陈万山百般推脱不让她来的。但十八娘没有问,只捧起茶盏点点头。
“可也是赖我来得太着急了,他原先都是一个人住,不过是与人家院里赁了一间屋,我们娘几个来实在住不下。他也犯难,说是说如今吴兄弟出息了,家里定有闲空,让我们娘几个先来借住一宿,他腾出空再出去找房子。可嫂子怎么想也只想你家是多两间屋,没想到…没想到是这样的天宫。”陈大嫂说着越不好意思,又解释,“嫂嫂不是听说你发达了来打秋风……”
本来十八娘还以为是陈万山一家都不开眼特意来蹭吃蹭喝,可不想这位大嫂倒是真的很朴实,便也有些愧疚,摇摇头道:“嫂嫂勿要多心,房屋也不过便是房屋,如今有空闲的,住下便是了。想你一路来也辛苦了,我先让人上了水饭来。”
陈大嫂赶忙又道谢,但应该也是真饿了,只抿唇点了点头。
正好这也是饭时,厨上的东西也多,不到一刻钟菜饭便陆续上了桌,不过是些家常的煎鱼烧肉,一些清灼时蔬蛋羹米饭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