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如帖
昨日付娘子被推崴了脚,十八娘出来后便直接到她的安置之处来瞧,来时见她正由人扶着活动,幸而没甚大碍。可面对十八娘,她扯了扯衣襟,低头坐回了榻上去,并不看十八娘,倒手里忙着,显得有些窘迫。毕竟她侍奉过的两个人,一个是十八娘父亲,一个是十八娘舅舅。
十八娘并没多问,可付娘子还是勉强开口道:“奴当初是一个老官人家妓,姿色才情却都拿不出手,只是烧菜煮茶还入得口。四公与那老官人是忘年交,一次来作客时夸了句菜好,老官人便将奴送给了四公。
你大舅舅和四公念书时是同窗,后来一次四夫人来找你大舅舅,四公见了后不久要与四夫人成婚,便顺手把我送给了你大舅舅。只是四夫人知道后不大高兴,让我回了四公身边。四公便外出时带我伺候他的饮食起居。直到后来四公病逝,你母亲给了我们这些人一些钱财,让我们各自找去处,可我既是个软弱无根的飘萍人,除了伺候人也不会干旁的,去生人家又怕受苛待,只好又投到了你大舅舅门下。”
究竟这世上不是都像石姑姑那般刚强,也不一定有这样的运气,从娼馆出来还能舍得下去干力气活,有勇有谋把生意做起来。而付娘子也不过是在她知晓的法子里挑个活下去,也无法说她软弱。这段关系里,她算是最无力的那个。
十八娘自也不会苛责她什么,却忽想起问:“付娘子怎么知道此事,还到了洛阳来?”
“是四夫人送我来的,十八娘不知?洛阳的人去王家查证,你家十六娘告诉她此事。只是她如今已不住在王家了,不方便出面,所以唤了奴来出面。”
且正说着,外头听见有人路过,侍人打起帘子,十八娘竟见吴虞站在外头,他可是见圣上都没这般无措过。十八娘出来,但见她母亲由几位弟子陪同过来,正站在那打量吴虞。
弟子赶忙在旁边悄声提醒:“吴郎君仍唤真人母亲就是了。”
吴虞愣了下,赶忙行礼道:“母亲。”
她娘虽并不很欢喜,也还是受了,刚点头便听见十八娘出来,付娘子也随出来行了礼。
弟子过来问:“娘子如何了?”
付娘子赶忙道:“不碍事,两日便好了。”
这时她母亲也转过来瞧了瞧她,道:“没受伤就好,可有其他为难事?”
她仍是没说话,这时她母亲道:“既无事便回罢,付氏且先留下,伤好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这就走了?
吴虞也没娘,可他见别人的娘也不是这样的。
十八娘却想了想,忽追出去几步道:“等一等!”
她娘闻声停下,回过身来,十八娘下了决心开口道:“真人,以后我的事,不必再劳你费心了。”
她母亲终于察觉出她的不对劲,回过头来,问她:“为何闹脾气?”
“我并非未闹脾气。”她顿了顿,“我得坦诚,虽真人从来对我不屑一顾,我却难以克制对你的依恋。你不在时我尚能忍耐,可每每你对我好一点儿,我便又忍不住期许,可你又会立时将我抛下离开。”
她娘却似有些惊讶:“我以为你是自强的性子,并不在乎这些。”
“我说我在乎,你们就能留下来吗?”
“还是不会的。”
她缓了缓,到底还是没有忍住眼泪,哽咽道:“我知道你们都有缘由,你们没有错。可我也没有错,我又做错了什么…”
“你因愧疚做的对我好的事,我亦知那是真的好,可又会让我把离别的滋味多尝几遍。或许有一日我真的不在乎你了,就可以利用你的愧疚捞好处,可现下我做不到,我宁愿什么都不要,也不想再尝了……”
“真人日后只当没有我这个人就是了。”
她没有再等她娘回答,便行礼离开了。路上把眼泪擦干,缓了缓竟觉得有些许轻松,这些她能说出来,并不是要挟他们多在意她一点儿的气话,而是真心话。
过去对她好的她领情,可是让她难过的,也要结束了。
吴虞愣在了那,他却从未有过这般作想。他以为做为她好的事,便总是好的。
却见她母亲也有些愕然似的,默了一会儿对身边弟子道:“回罢,去打听打听还有没有人为难她。”
可走之前她母亲却转过来看吴虞,吴虞才回神来,行了礼赶忙朝十八娘那边追过去。
现下天已半黑了,自她走的小路跟过来,却并没见了她的人,吴虞正有些着急四下瞧了瞧,忽才发现发现她抱膝坐在树后的一块大石上。
他正要过去,却听她利落道:“你也走吧!”
吴虞未答,确实一副纳罕之色。
十八娘便又趴在膝上道,“又不认账了?昨日你都承认了,你不是要去河西么。”
他慢慢走过来,指背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却没答去不去的话,只低声道:“乖乖,以前是我不好。”
她却抱膝摇摇头:“不要紧,我又没有对我娘那么看重你,自然也没那么伤心。况且我方才也并不是翻旧账,只是为了以后不再让我自己难过。”
“既然你以后还是要走,便速速离开去,不要耽误我找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