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结
今天是春节,边雾并不想扫兴。
以往跟商翊合作的时候,尽管对方也对他很宽容,不过边雾很少在商翊家里过夜,也不会有临时的场面任务因为私事而缺席的。
不过霍抒煜并不这么想。他挑起边雾的下颌,凝着眼看了片刻,轻轻“啧”了一声,“做什么梦了?眼睛又哭肿了。”
Oga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痕,偏偏又故作冷静地朝他摇了摇头,“……我们该起床去拜年了。”
看样子是不太想说。
霍抒煜没动,声音很沉,带着些安抚似的循循善诱,“不用去,今天在家里好好休息。二哥还让我别欺负你。”
知道对方是在照顾他的情绪,边雾怔愣了一瞬,小声说:“抱歉。”
“道什么歉,啊呜又没做错什么。”
霍抒煜使了点力捏了下边雾的脸颊,还是没打算放过对方:“现在可以说了。”
边雾的神色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说。此刻他的心理防线过于脆弱,怕一开口就跟失修的水龙头般簌簌吐着苦水,但边雾并不喜欢这样。
可面对着Alpha乌沉沉的眼,像是过境台风的漩涡中心,浓烈又专注,似乎比任何吐真剂都奏效。边雾下意识滚了滚喉结,有些神使鬼差的,启齿道:“没什么,只是一些很矫情的事情。”
霍抒煜屈着手指,擦拭着他濡湿的泪痕,缓声说:“啊呜的事,再小也不矫情。”
更何况是吓得边雾仿佛魇住般、哭得喉咙里呜咽不止,还怎么也唤不醒的,霍抒煜不认为这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
半晌,他覆在边雾眼尾的指骨沁出汪洋般的湿热,对方的眼眶又止不住似的蓄着水,闷闷的,好像终于下定决心般。
“霍抒煜,我没有接到我哥在飞机上的电话。”
说出这句话需要很大的勇气。
语落,霍抒煜动作一顿。他没有想到是因为这件事情。
“那天我哥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看到了。”
边雾的眼睫如应激般扑朔着。明明是很紧绷又局促的反应,他的声音却意外的平静:“可我故意没接。”
霍抒煜伸手,蓦地复上Oga如雨打般潮湿的眼睛。
“这不是你的错,啊呜。”
他忽然如鲠在喉。实际上,当他接到边以泽的最后一通来电时,他大概猜到,也许是没有联系上边雾,对方才会选择另辟蹊径打给他。
否则末日来临前那般宝贵的时间,边以泽怎么可能舍得分给其他人。
只是听到边雾因此而自责、甚至噩梦缠身,霍抒煜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钝痛,如蔓延全身的麻痹药物,令他动也不能动。
被猛然遮住视线的Oga似乎顺势闭上了眼,只是蝉翅般雾湿的睫毛抖得更剧烈,扫过霍抒煜的手心,竟像是一柄刻骨揉心的锋刃。
“我以为我哥不会丢下我的,可是直到出事前他都不理我。”
边雾说,“霍抒煜,我很害怕。”
这件事几乎沦为边雾一个梦魇般的心结,他甚至在悔恨与愧疚里自洽了某种逻辑链。假如他也上了飞机,他就不会孑孓独活;假如他没有跟边以泽冷战,他就会跟Alpha兄长一同上飞机。
假如边以泽没有突然又反常地在特殊期疏远他,他也不会跟对方发生口角。
可边雾不明白哪种“假如”才能打通安全结局,就像他不知道边以泽为什么会突然对他避之如蛇蝎。
“就算我是Oga,他是Alpha,又怎么样啊。”
边雾淡淡地长出一口气,像是想到什么令他艳羡的关系,此刻的话很密,又说:“明明我们都是优性体质,又是家人,有什么关系呢,就像你跟二哥一样。”
霍松钧也是优质Oga,却依然能够毫无顾虑地跟霍家的Alpha生活在一起。白天里无意提起的事像一枚破土的坏芽,又扎进了边雾心底。
闻言,霍抒煜却是面色一僵。
“等等,啊呜。”
似乎有些烦躁,Alpha蹙着眉,问他:“毕业了边以泽还跟你住一起吗?”
听到这个不太相干的问题,边雾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勾着霍抒煜的拇指、将对方覆在他眼前的手掌挪开,露出一双泪泽氤氲的小猫眼,回答说:“我哥猫毛过敏,我原本想毕业了再搬出去养小猫的。”
其实霍抒煜口中问的“毕业”的主语并非边雾,而是边以泽。可看着Oga哀伤又自责地凝着泪眼,仿佛对当初腻了兄长的管教、闹着独立的行为,而感到后悔又难过。
他不由得心口一闷,好像被眼前Oga的脆弱呼吸攫得难以跳动。
边雾擡眼,又说:“我要是没那么任性就好了。”
“这怎么会是啊呜的错。”
霍抒煜的神色变得有些艰难,“这不怪你。”
“可这是事实。”
虽然劝导他走出来的说辞,边雾已经听了无数遍。朋友都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对啊,他又怎么会知道航班会出事,如果他没有跟边以泽闹别扭,也许他也会出事。可就是因为跟边以泽闹别扭了,所以他连对方最后一通电话也没有接到。
尤其是空难前夕,即便他们还在赌气冷战,边以泽仍是亲力亲为地帮他置办着A大附近的独居公寓。那是他答应边雾的毕业要求,从公寓位置、户型,再到装修,全都事无巨细。
每次想到这些,边雾根本找不到借口原谅自己。
他想,边以泽应该也不会原谅他。
可此刻,面对Alpha,他竟全盘托出了。蓦地,边雾闪躲似的别开眼,又说:“你不许同情我。”
“……”笨蛋。
爱都来不及,怎么会是同情。
霍抒煜沉默着将他脸颊上被泪水粘住的凌乱发丝拨开,哑声道:“我也梦到过边以泽,但跟你梦的不太一样。”
登时,边雾睁圆了眼睛,有些不解,又好像在聚起神听他的下文。
“边以泽告诉我,多亏了啊呜闹脾气了,才没有上飞机。”
霍抒煜的声音很低,“他说,啊呜还会有很长、很美好的人生,要带着他没用完的好运气继续生活下去。”
“他还说,啊呜不爱吃早饭,要我监督你好好吃饭。边家产业也是,如果啊呜没有兴趣管理,可以统统变现,做自己喜欢的事。”
边雾眨了眨眼,鼻头猛然泛着酸。
即便知道托梦什么的都是假的,可Alpha说得认真又徐缓,仿佛真的在向他转述着边以泽未说出口的嘱咐。
霍抒煜拥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像是哄睡似的,又说:“边以泽是不会想看到啊呜为他不开心的。”
他说的才是事实。
不过霍抒煜没说的是,其实边以泽根本不是外界神化的什么优性体质。
或者说,他之所以能够获得边以泽远超旁人的信任,是因为他无意中发现了这个风光霁月的Alpha的软肋。
Alpha少年时的易感期并不好受,往往如一头横冲直撞的困兽躲在角落呜咽。这种情况在高中阶段几乎屡见不鲜,偶有路过的目击者也只会心照不宣地绕道走。
只是霍抒煜没想到某一天,竟然撞见了边以泽失控的丑态。
高二年级的厕所里,边以泽因为同班Oga的信息素而产生了易感期紊乱,整个人都陷入了盲目与混乱中,凭着丑陋又莽撞的本能、将发情期的Oga摁在厕所里,险些标记了。
是霍抒煜出手阻止了这次意外的闹剧。
优质的顶级Alpha几乎不会受到普通Oga的信息素影响,而传闻中天生优性的边以泽亦然。可对方的反应并不像是拥有优越的生理保护机制,反而无奈、狂躁,又别无他法。
这件事很快处理干净,鉴于纠纷双方都是失控状态下的受害者,边以泽主动承担了对Oga的补偿与安抚,将风波压了下来。
他恳请霍抒煜:“麻烦一定保密,我确实是个劣性Alpha。”
身为边家的继承者,的确需要优质Alpha这种光环。一旦走漏了是劣性Alpha的消息,可能会被抓着这种生理性的弱点,而遭受一些暗枪冷箭。
霍抒煜表示理解,答应了帮对方隐瞒这个秘密。
少年时期的战友情很纯粹,也许因为并肩对抗过、或是共享了某个秘密,从而演变成格外坚固的友谊。
十六七岁的霍抒煜完全符合外界对顶级Alpha的刻板印象,冷酷、寡言、傲慢,具有极度的掌控感,并且不近人情。
同时,这也很容易受到同龄人的欣赏与追随,边以泽就是其中之一。他向来把霍抒煜当作最可靠、最强大的伙伴。
霍抒煜清楚边以泽装作优质Alpha的人生并不轻松,他曾经也以为这种善意的谎言会安然无恙地,持续到边以泽拥有稳定伴侣的时候。
然而边雾的分化打乱了这个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点。
当时他们还在读大学,霍抒煜记得那天边以泽急匆匆地逃课走了,说是啊呜分化了。
再回来的时候,对方身上沾着很浓的Oga信息素,霍抒煜便猜到边雾是分化成了Oga。只是边以泽显得疲倦又低气压,后颈的腺体处缠着厚厚的绷带,还在渗着血红。霍抒煜一怔,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他对边以泽说:“自残这个没用。”
拥有亲缘关系会极大隔离第二性别的弊端,但假如边雾分化为一个优质Oga,那么边以泽的确很难招架。
闻言,边以泽笑了笑,叹道:“没办法,那天打了抑制剂也静不下来,用痛觉屏蔽腺体是最快的了。”
霍抒煜沉默了半晌,也清楚无法给出更多建议,淡淡道:“特殊期最好保持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