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十五天

漠北君丢下一句“别太过分”便走了，拓拔瑾应了声是，转身示意侍卫们抓了昭平帝和季暄一行。

昭平帝既是西楚之君，又有父汗亲口叮嘱，自然不能下手太狠，但又没说不能对季暄动刑，想怎么磋磨还不是他一念之间的事情么。

既然昭平帝不肯签漠北所定之盟，那么就别怪他杀鸡儆猴了。

是夜，被折磨得浑身是伤、步履蹒跚的季暄被丢回昭平帝旁边的牢房，以便让昭平帝将季暄身上的鞭痕和绽开的血肉看得真切。

季暄拢了拢衣襟，遮住身上斑驳叠加的伤口，“陛下，臣并无大碍。”

昭平帝一朝流落漠北牢狱，本就郁结于心，亲眼见季暄因为他当初的一意孤行被漠北人折辱至此，更是愤懑难言，季暄虽口说无碍，但越是如此越让人揪心。

昭平帝看着自己最倚重的臣子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心中的怨、憎、愧、恼汇聚其中又无法疏解，狱中冷风穿堂而过，加上夜凉寒气彻骨，久居上位的昭平帝染上风寒，且愈发严重。

待到季暄第五日受刑回来，昭平帝已经烧得浑身滚烫，但面色不显看上去如常，只气得高声咒骂了漠北君和他那四王子一通，复又昏迷了过去。

另一侧牢房内，季暄多数时间都在刑室受刑，夜色中瞧不清楚昭平帝的情况，只以为陛下在休息，挪了身子朝窗外望去，盯着狱外天空中盘旋不去的寒鸦，心中思量。

陛下先前撤了景将军御前布防的委任，转将此事交由熟悉平城一带的段太守全权安排，季暄虽觉不甚妥当，却也不能多加置喙。

只能在沿途做了些手脚，香囊中掺些磷粉，好叫景将军派人寻迹找来。这本是最坏的打算，不想今日却还是用到了。

谁知前几日一场连绵三日的大雪忽降，怕是要将那些粉末踪迹尽数掩盖。景将军能找到他和陛下的可能性……便更加渺茫了。

到了第八日晨，等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景惟正派出的巡逻兵确实能沿着季暄留下的线索找到如今昭平帝和他被关押的所在。

但坏消息是，在巡逻兵将探查发现的踪迹报给景将军之前，这份军报被太子殿下先一步截获，救父心切的钟离旭当即点了五百骑兵精锐，连夜奔袭数十里试图营救父皇，并在卯时被漠北军兵擒住。

钟离旭此番终于成功见到了昭平帝，以自己也被投入漠北寒牢为代价。

拓拔瑾挑了挑眉，如今西楚皇帝储君都在手里，心情大好，十分好心地将钟离旭投入昭平帝的牢房，让他们父子团聚。

只听“啪”的一声，一个巴掌清脆得落在钟离旭的左脸，片刻浮起五道清晰的红肿指痕。

“你……咳、咳咳……逆子！”昭平帝见到钟离旭，捂住流血的嘴边气得咳嗽不止，“你现在让西楚怎么办？！你置西楚的百姓于何地？！你让你季少傅一番苦心全都付之东流！”

“你……咳咳……你是西楚的储君，你到底知不知道！”

“身为一国储君，你、你就是这样……咳咳咳，这样扛起你身为太子的责任的吗？！”

“你有没有考虑过你这一冲动的后果！”

昭平帝咳血咳得越发厉害，钟离旭脸上凌晨厮杀间留下的伤口还在淌血，此刻什么都顾不得了，跪在昭平帝面前，匐在父皇膝上，“父皇，是儿臣错了，是儿臣错了！儿臣再也不会了！您别生气，您的身体不能再动怒了啊……”

昭平帝眼见兵败溃散时，作为一国之君被俘时，被关押入漠北寒狱时，屈辱过，痛苦过，也懊悔过。

即便这副身躯在此间每况愈下，但他作为西楚之君的傲骨犹在，心中还有一口气吊着。就算他就此埋骨于漠北这个无名之地，阿旭也会在他崩后，发兵为他踏平漠北，讨回公道，以及属于西楚昔日的荣光。

可现在——

牢房外阳光透过那小小一口窗户洒落，映照出昭平帝弯曲的脊骨，掩口袖上的斑驳血迹，还有光阴下这位君王眼角凝落的那滴晶莹的泪。

亡国之祸，如今已是近在咫尺。

钟离旭看着父皇眼中逐渐黯淡，心头愧疚难言，酸涩万分，像张单薄的宣纸，被人用力揉皱，又再度撕得粉碎碎，如此反复折磨。

直到来提审他的狱卒，将他带到拓拔四王子的面前。

与之相对的，拓拔瑾的宫室内，此刻却是大摆宴席，美酒美人不断，歌舞升平一片和乐融融，室内暖如阳春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