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叛,枯骨长魂依旧
帝王病了,彻底病了,在圣泉宫里病榻难起。
江齐终于拿着铁锹,大摇大摆地走入了太子行宫。此时,太子身边的人已经除尽了。
这一夜,皇城生起了一把火焰,灼灼燃烧,从太子行宫一路烧出。
凤栖宫发中宫中厩车马,取武库兵器,调宫中卫队,凤令告百官:奸佞谋反,太子斩之。
皇城牢笼的大门破开了。火光冲入了黑暗的监牢,狱卒四方流窜,监牢的每一把锁都被破开。
“陛下病困行宫,奸臣乘机冤我。我惩杀奸臣,将其烧杀!”苍明身着戎装,用带血的剑斩破了牢笼。
牢狱中被构陷的卫兵全部应声,“我等愿随太子!”
太子又斩断了陆平安的牢笼,斩却了苍婧的牢门。
苍明扶起苍婧,“大姑姑,我们走。”
望一身盔甲,看火光燃着,苍婧醒悟过来,太子兵变了。被逼到绝境的太子起了反心。
可是他走错了一条路。
苍婧终于开了口,冷漠至极的她问,“为何不直接去圣泉宫?”
去圣泉宫,弑君夺位,反正苍祝身边也没有什么护卫了。他的绣衣使者已经把他身边的护卫扒下来了。
可苍祝狠心,苍婧狠心,太子却狠不下心。
见此仁义,牢中众护卫皆高喊,“太子仁义,陛下无情啊。”
“太子今日发兵,若不狠心决断,日后必被诛杀。”陆平安恨道。
“子不弑父,”太子声容皆撼,“我今日兵伐对奸臣,不对我父皇。奸臣已除,父皇必会醒悟,若愿随者,与我冲出皇城,再等天明。”
父弑子,子不弑父。这就是太子。太子说之心已裂痛,他仍是仁义人。这不是一场弑君夺位的兵变,是他想冲出皇城,再等平反的无奈之举。
苍婧知道苍明狠不下心,他做不到。他从小就受着仁义之教,他对国对民都在渴求一份仁,对他的父亲更无法绝情。
哪怕他已经没有退路。
苍明不像苍祝,他从来都不像。
“既然如此,我们保太子出城,再等日出天明,”吴广仲领着他身后的皇城军到苍明身边,“太子仁义,我愿追随。”
“我等出城,以示天下昌明仍在!”苍明对着牢中众士举剑一呼。
他们要走一条并不好走的路,要在这皇城里走一条前往光明的路。那里没有弑君,没有弑父。
苍婧看着一片漆黑的牢笼,看着那道远远看不到的门,“绣衣使者定把消息传至圣泉宫。后面还有很多兵马,我们只有这么点人,要走,必须赶在他们来前冲出旬安。要有人去扰乱他的视线,让他以为我们在调兵,可是去的人必死无疑。”
“我去城北军营,假传圣令,”陆平安已上了决绝之路,“横竖是死,但愿昌明重现。”
宫门和宫殿的护卫也站出来,“西门守卫薄弱,我们去其他门引开他们的视线。”
只有一个人没有动,就是严秉之。他就是个死人了,什么声也没出。
陆平安拉起他,推他出门,“严太守,我要去死了,你跟着太子将他冤屈明示天下。”
严秉之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跟着人走了。他听到了,他们要去死了,但他能做什么?又如何将太子冤屈明示天下。他这么多年都没做到明示天下。
皇城已经大乱,困于病榻的苍祝正在做一场噩梦。
突然间陈培言连滚带爬地跑进来,一副至恐之态,“陛下,太子已起兵谋反。江都尉查到太子诅咒陛下,被太子烧杀。他正往皇城监牢而去。”
苍祝在病榻上猛然惊醒,他垂垂病态,尚临噩梦,“逆子要弑父了。”
弑父夺位,这是苍祝第一时间想到的。陈培言更是急道,“太子谋逆,大逆不道,陛下赶紧调兵,诛杀太子。”
“调兵,调兵!”苍祝从病榻由陈培言扶起,去拿他的虎符。他打开了他最爱的权术金印,拿着虎符交给了他最信任的陈都尉。
灯火幽幽,病宫之中又有绣衣使者报:
“太子欲冲出皇城。”
“太子派牢中废将前往城北军营调兵。”
“太子派牢中卫尉之部掉东门之兵。”
“太子派牢中郎中令之部掉南门之兵。”
狠心决绝的苍祝在这个时候很是诧异,苍明没有来圣泉宫,他竟然是想冲出皇城。如果是苍祝,他一定会走弑君这一步。这是最快最简单的方式。
陈培言到手的虎符一下又被苍祝捏在了手里。陈培言阴柔的眼眉缓缓压下,心中也在想,都这样了,太子为什么不来。
“传旬安周边三城兵马入旬安城,令陈广立往城北军营稳住兵马。另号宫中卫兵捕太子,朕要亲自审问他。再号旬安城守门兵紧守城门,决不能让太子冲出旬安城。”
苍祝没有下令诛杀太子,他要捉捕太子,不能让他离开。
皇城的烽火已起。
苍婧随着太子上了马车,马车上还有太子的妻妾和两个幼子。一路狂驰下,宫中的兵马由绣衣使者带领,“陛下有令,围捕太子!”
太子带着牢狱中人朝着西门冲杀而去。
火光照着前往光明的生路,皇城的宫墙依然是那么得高。有太多的人在这里被困住,又有太多的人想要从这里冲出。呐喊声,咆哮声,刀剑声,在皇城的宫巷里永远如此。
可是未有一次,是一个太子要冲向皇城之外。
蒙受了太多冤屈的人都疯狂了,他们一鼓作气斩出血路。去往皇城西门的道路布满了呐喊之声,似要将奸佞压在他们身上的冤屈诉尽。
冤枉啊,冤枉啊!那些在烙铁之下的血泪,还有那些炮烙台上的灰骨,在这片大地崩裂。
帝王的无情,父亲的猜忌,万民的冤屈都在太子的剑下挥斩。他想要冲向光明,并将光明带回。他渴望那样的清明人世。这是他从来深信的,也是大平万万人想要看到的。
一条活路冲杀而出,皇城的西门被撞开,宫外的星光日月就在前方。
一路直往,到了旬安的城门。
城门未开,那里站着一个身着盔甲的人,他带着守卫等在那里。
可那个人没有拔剑,“陛下有令,令太子回城。”
那个声音苍婧听到了,是斐其勒。一个皇城里的近侍带着兵马等在这里拦截太子。
太子问,“若是归去,可有回路?”
斐其勒沉默难言。
“归去无路,前方尚有路,”苍婧走下了马车,“他现在身边能调用的只有你了。”
斐其勒一惊,“大长公主。”
故人的相见总是百感交集。
苍祝身边能用的人还有多少?也许他自己都不清楚了,直到要用时才发现,他们都在牢里。所以他只能派斐其勒。
苍婧都想象得出,当苍祝要调兵遣将的时候,他会惊讶于他想到的人都不能用了,他会愤愤直喊,“他们竟背叛朕!”
他都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杀了谁。因为他给了两位都尉至高无上的权利,他们可以随意处置审问。
而苍婧跟着出来,就为了见斐其勒这一面。
夜中星光在,火光仍在灼,这一路兵马称不上精锐,斐其勒问,“可你们去了,会有明天吗?”
“不知道有没有明天,但如果不走,连今天都没有了,”苍婧朝着斐其勒一跪,“你便禀报他,我跪你,你没办法,只能放他们走。我会留在府里,等他来。”
“大长公主,你要留下?”斐其勒惊讶。
“大姑姑,你不跟我们走?”苍明直到这时才知,那个要去分散视线,博取时间的人里还有她。
“明儿,你向往光明与希望便去吧,大姑姑不向往了。”
人死了很多了,苍婧没有茍活于世的心愿。
斐其勒推开了城门,将城外的星辰燎原展开。
“走!”斐其勒堵上了自己,愿着天下有光芒照入。
兵马驰出了旬安的城门,而苍婧转身大司马府邸。
人都死了,走了,只有太子,他在渴望着光明。
太子带着满含冤屈的人走,离开皇城,他还寄予着对父亲的希望。他还认为他无圣令斩杀了江齐,这是罪。他离开皇城逃出去,然后等着他父亲冷静下来,他会上书给父亲,让父亲知道他的冤屈。
太子一直觉得是奸臣蒙蔽着他父亲的眼睛,太子一直觉得他父亲是一时糊涂。可苍婧已经绝望了,这些太子曾经认为的,也是她和萧青曾经以为的。
有的人仁慈啊,太过仁慈。可有的人狠心啊,狠心彻底。
太子离开旬安城的第二天,是一场雷雨天。
苍婧坐在长廊的风铃下,擦着乔一山为萧青打的那把剑。
苍祝如期而至,他也带着一把剑,那是一把龙纹雕刻的剑,在他手里看起来沉得很。他的身子看起来不好,走起路来已经没了威风。
“你让斐其勒放了太子。”他一路走来,一路怒。
苍婧淡然地擦着剑,“他不走,你就要杀他。”
苍婧真希望自己有足够大的力气,如果她是一个将军,她一定会拿着萧青的这把剑走向他,刺向他。
她做得到,因为她足够狠心。
何况苍祝在苍婧眼里已经是她的仇敌。看到他,她想起的都不再是是手足之情,而是他的残暴不仁,她亲眼看着他杀死了一个又一个至亲。他让她活着,看着他们死。
苍祝斩去挡在路间的枯草,就像在大斩他的仇敌,“太子兵变皇城,这是大逆不道。你相助于他,就是心怀不轨。”
“是你年老糊涂,刚愎自用,你儿子上书求见你不见,你把他逼入绝处。”
“明明是你诡计多端,欲助太子夺位。”苍祝提剑走来,他不知他看起来一点威风都没有,他走路都已经越来越累。但他的杀气没有停下,即便他的背已经弯下。
“你个老糊涂。”苍婧一握手中剑。
苍祝看到了那把剑,他一看就知道这是萧青的。只有萧青会用这种剑,身无外物的他连剑也不爱雕饰。
他更加深信是苍婧施着巫蛊,让萧青缠着他。
“朕不糊涂!”
“这世上还有人说你英明吗?”
苍祝不再是那个英勇一世的帝王了,更不再是年轻盛世的少年。他已经老了,他的脸上一样是皱纹遍布,他的面容不仅有老态还有病态。
苍婧告诉自己必须要做一个将军了。苍明做不到的事,她要去做。因为她已经不想什么活路。这就是苍婧留下来的目的,让黑暗归于黑暗。
她终究是那个生来阴暗之人。
萧青是她生命里的阳光,他照亮过他的生命,也照亮过大平。可是他走了,太阳就没有了,苍婧再也没有看到过灿烂。
“你不是想知道我这么多年做了什么?我告诉你,我在等你死。等太子继位,等天下迎来平静,”苍婧激怒着苍祝,让他越来越急切地走过来,她用力握着剑,“我在等你死,我就是要让你死!”
苍祝过来了,他还是那么轻易地被激怒。所以他会那么轻易地相信奸佞小人的谗言。
“朕让你知道什么叫死!”苍祝用帝王的威严怒吼,朝苍婧挥下他的剑。
苍婧也举起了萧青的剑,朝着苍祝刺去。
苍婧根本没打算活着,所以苍祝朝她砍来她也不躲。她只是看准了他的心口,朝他冲去,她可以和他同归于尽。哪怕史书说她大逆不道,说她弑君妖邪。
就在他们兵刃相向时,有一阵风吹来,风铃阵阵作响。天空间雷光大作。是萧青的风铃在晃动,它和雷光电鸣一起长嚎。
苍祝的剑就在那个时候偏了。
苍婧的剑没有刺穿苍祝的心。她看到他衣间透出的金丝,那是金丝软甲。
苍祝庆幸道,“这身金丝软甲好用得很。”
他拿走了金丝软甲,他从刑场拿走了金丝软甲。想到这苍婧便更为恨他,“你杀了襄儿和宗儿,你还穿他们的金丝软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