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不得
现世的云衣毫发无伤,梦里的陆轻衣却伤得很重。
一指粗的玄铁锁链穿透琵琶骨,把她牢牢绑死在囚车上。
“囚犯就应该有囚犯的样子。”辛谣将锁链另一头递到江雪鸿手中,挑衅之言转为无声传音,“师兄别怪我狠心,你若舍不得对魔女下狠手,仙盟可是舍得的。”
法不容情,他只有对陆轻衣狠,才能以人证的客观身份出席审判大会,替她求一线生机。
血水滴滴答答地溜下,握着铁索的手暗暗颤抖,江雪鸿隔着车栏哑声道:“陆轻衣,别看。”
“为什么不能看?”穿骨之痛比不过胸前十二枚封魔钉带来的痛楚,陆轻衣痛极反笑,饶有兴致道,“我也想知道我的残党和姘夫们都在哪里。”
落稽山主被擒之事举世瞩目,陆轻衣杀业深重,引来无数人围观,任凭耳边唾骂诅咒不绝,她脸上毫无悔过,始终挂着绝美超脱的笑。红唇轻分几下,落下淡不可闻的:“我会复仇。”
“我会杀光所有人。”
风雨沾衣,山河染血。妖血在沿途催开一朵朵如鲜血般殷红冶媚的牡丹花,花瓣如同光滑的玻璃镜面,仿佛能映出每一个观赏之人喜怒或仇惧的心。
曾经同床共枕的人一路无言,一个不愿看对方,一个不敢看对方。车轮缓缓停在上清道宗山门外,没有任何人现身打断这场守株待兔的戏。
原来,陆轻衣身边真的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无相灯长明不歇,以防再有邪祟侵扰此间。陆轻衣不止一次尝试过越狱,都被寂尘道君逐一制止。
死牢内,江雪鸿拾起她撬落的一枚血迹斑驳的封魔钉,慢慢走近:“别反抗了,好吗?”
封魔钉须钉满七七四十九日,少一时一刻都不算数,她这样,会把血流干的。
陆轻衣被黄符封印得不能动弹,用目光死死锁着他,恨声质问:“我于你,究竟算什么?”
那眼神太过灼人,刺得江雪鸿心痛不已。他别过视线,压抑道:“执念心魔。”
对一个无所欲求的修行者而言,有了执念,就是在自毁道基。可他每一夜的梦里都是她,已经不可能再骗过自己。
陆轻衣冷笑:“十年同床共枕,道君竟连我是妖是魔都分辨不出?”
江雪鸿心中暗道:我知。
他欠陆轻衣的,早就还不清了。等她驱散魔魇,他就自剖道骨赔她上一身修为,用忘川水帮她忘尽一切。
屠魔弑仙也好,毁天灭地也好,只要是出于她的本心,都没关系。但那个傲睨绝世的陆轻衣,绝不该沦为邪灵的屠刀。
灯光人影折射在地上,随着两道影子重合到一处,分不清谁在锥谁的心。
江雪鸿确保陆轻衣暂时无法挣脱法阵后,便赶在审判间隙去取忘川水。这日,寂静的死牢内忽而响起女子的脚步声。
江寒秋初任掌门,辛谣佩着他给的定情信物,得意洋洋而来:“陆轻衣,你滥杀无辜时可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如今落稽山血流漂橹,怕是已经没几个活人了吧?”
事实上,为了查明陆轻衣的魔染来源,除了逃跑的陆沉檀,落稽山俘虏均由寂尘道君亲自问审,既没有错杀,也没有错放。但这些真真假假,陆轻衣都已不再关心。
她动弹不得,气势仍没有丝毫减弱:“在我眼里,你们都是死人。”
明明是妖,却和江雪鸿一样,生来便带着俗尘无法玷染的风骨。
辛谣最厌恶她这副自以为是的傲气,对守卫道:“把牢门打开,我要进去!”
守卫犹豫:“寂尘道君吩咐不可放任何人进去。”
辛谣坚持要进:“我去验魔,有什么不可以的?”
暮水圣女已是未过门的掌门夫人,寂尘道君在上清道宗则职权未定,以后谁压的过谁还是未知数,守卫不敢得罪她,只得放人。
辛谣一眼便看出无相灯是为保护谁而设,她无法撼动秘宝,便有意扯动陆轻衣身上的锁链:“三星殿正在商量如何处置你,背着那么多人的性命,一人一刀都还不过来,你就等着偿命吧。”
痛感袭来,陆轻衣没有丝毫变色:“来啊,保不准是谁送谁一刀。”
鲜红的魔瞳骇人可怖,辛谣竟被吓得后退了一步,又离开上去继续威胁道:“如果肯重新悔过,暮水便会施舍你圣泉水渡化魔气,但你修为尽毁,怕是只能为奴为婢了。”
陆轻衣轻嗤:“我会稀罕你们的施舍?”
“不接受也得接受!”辛谣擡起她满是血污的下巴,“寂尘师兄去取忘川水了,等你忘了一切,说不定还会磕头谢我呢。”
陆轻衣闻言骤冷:“他敢!”
辛谣终于发现了她的一丝破绽,即刻紧逼过去:“但你长得这种狐媚模样,留在这里恐怕会污了仙门,还是送去外头比较合适。你这种荒淫无度的脏女人,怕是只能发卖去窑子了。”
陆轻衣已迅速冷静下来,重新挂上极具攻t击性的笑:“你嫉妒到想把我赶出仙门,对自己的容貌就这么不自信?”
字字戳在辛谣痛处,她一下蹦弹起来:“你毁了寂尘道君的清名,罪该万死!奉劝你自我了断,省得回头脏了师兄的手!!”
陆轻衣目送她气势汹汹转身,眼里闪过一瞬计谋得逞的讥蔑。
想嫁江寒秋是吗?她偏要坏辛谣的如意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