牺牲

“密切关注陈树律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他跟谁联系，全抓了。”肖宴清眯起眼睛，拳头紧握。

“老大，你要的调查结果。”

拼接人拿着一份报告递给肖宴清。

肖宴清接过来翻阅，越往后翻，眉头越皱。

另一边，出了监牢的陈树律单手捂着腹部，撑着墙往前走。口腔里的腥甜味愈渐浓烈，胃里还在翻江倒海，走到拐角处“哇”地呕了一大口血。

“咳咳。”陈树律靠墙坐下，看了眼周围，进出的拼接人或押着人或拖着人，眼神不曾在他身上停留，仿若他如空气般。

陈树律观察了十来分钟，拼接人已拖着不下五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人出来。目前看来，她们应该还算安全，不然肖宴清也不会见人就抓。

陈树律突然想到什么，嘴角浅浅勾起，休息好之后便起身离开。路上他不止一次观察周围的一切，果然看到了尾巴，于是拐进一个破旧通讯亭。

通讯亭应该很久都没人使用，通讯设备已覆满灰尘，他拿起听筒摁下数字键便在一旁等待，另一端“嘟”了两声，旋即便传来怒摔东西的动静，当即便挂断。

陈树律眼中笑意更甚，隔了几分钟又拨打过去，反复八次后那端终于沉不住，破口喝道：

“陈树律，你找死！”

闻言，陈树律只是轻笑一声，他学着路川的口吻：“肖统领气性真不小，平常不回我消息就算了，现在我主动跟你联系，你还出口伤人。”

“啧啧啧，”他摇头叹息，“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那端，肖宴清听他阴阳怪气，脸都黑了，边上的拼接人更是耳朵都立了起来，他一脚踹过去，眼神一横，拼接人立即收敛各司其职。

“你他妈有病啊陈树律，我告诉你，你再胡说八道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肖宴清怒骂道，旋即反应过来，招来手下查陈树律的所有通信。

果然，他跟自己通话期间发了条信息，只不过覆盖的范围是整个城南片区。

“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他和谁接头！”

“反应挺快，等你消息咯。”说完，陈树律便挂断，双手抱胸站在通讯亭里观看。

他刚才将自己的光脑和通讯亭的传输信号搭在一起，向城南片区的光脑载体都发去数字9，这是山青野同他的暗号。

既然他们没有找到山青野，那说明山青野隐藏的地方很是隐蔽，光靠自己寻找，希望不大。但愿她能收到消息知晓自己正在找她，陈树律知道，她一定有办法与自己取得联系。

陈树律明白，这次玫瑰酉已站在风口浪尖之上，他必须尽快跟山青野汇合，助她一臂之力。

身后的尾巴还在，陈树律朝周围看了眼，往租飞车的店铺走去。

“老板，机车怎么租的。”

已经近半个月没开张的老板见有人进来，喜上眉梢，见对方还是个小伙子，便热情招待起来。他又是把陈树律请到位子上，又是给陈树律端茶倒水，倒弄得陈树律有些不自在。这要放在以前，陈树律早已走人也不会去管什么盛情难却。

可现在不同，路川每天在宿舍里教他和季千怎么与人打交道。

“两百一天。”老板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观察着陈树律的表情，见对方眉头微微一蹙，旋即便试探性地问：“要不，你说个你能接受的价格？”

“一百六吧。”陈树律端起纸杯中的温水一饮而尽，他以前在别家租过，都是一百五，于是往上加了十块金币。

“成交。”

之后陈树律又多给了老板三百金币，告诉他，如果待会儿自己有事，那就请他来把机车骑回去；但如果自己不忙的话，那就亲自送过来，同时从三百金币中扣除一百五。

一开始老板不想同意，开店十几年还没见过这样的顾客，但陈树律见谈不拢便要离开，后面才勉强答应，并要求多扣除五十。

陈树律交完押金后便骑着机车往城南出口驶去，期间故意路过身后的尾巴，瞥了眼转向镜随后扬长而去。

后面的尾巴立即跟上，肖宴清那边也派出猎犬拼接人随时跟踪。

然而陈树律却没出城南片区，而是到处绕遛他们。肖宴清也发现了，把手中的茶盏狠狠摔到地上，怒道：

“继续跟，他绕一天就跟一天，绕十天就跟十天！”

而另一边，正在压弯、疾驰的陈树律沉思先前是谁让肖宴清改变主意，虽然他在指挥部待的时间不长，可也听过些传闻，据说到了肖宴清手里的人全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难不成是麦克维尔？不然除开他，实在没人会……”陈树律思索着，旋即停下机车，眼神错愕，“……难不成是他，可他麦克维尔怎么会容许肖宴清跟他联系？”

陈树律百思不得其解，又启动机车继续遛着身后的尾巴，穿过城区即将进入棚户区之际，道上的行人突然多了起来，一开始陈树律没注意到，直到看到墙上的数字以及箭头。

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带着身后的尾巴进入左边巷道直抵尽头。

陈树律从机车上一跃而下，双手抱胸等着他们的到来，他们意识上当想转回去之际却发现后面的路被挡住了。

陈树律迅速上前将人拧断脖子后撂倒，他站定身子随后露出微笑，张开双臂。

全副武装来接应的敖嘉冲过去投入他的怀抱。

“阿律。”

“嗯，我回来了。”

陈树律松开手，转而拉上敖嘉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我们先回去，老大在等你。”

“好。”

走之前，陈树律把尾巴全部拖到一个角落，并将其光脑定位全部关闭。他知道猎犬拼接人很快就会到来，他们没有时间可浪费。

为安全起见，陈树律接过敖嘉递来的口罩和头盔，坐在敖嘉机车后座，这是他第一次坐，路过的建筑都在张牙舞爪倒退。

“什么时候拼接人和帝国居民才能和睦相处呢？敖嘉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后会与自己划清界线吗？”

陈树律在心底想。

行驶差不多一个小时后，敖嘉载着陈树律进入3区码头废弃港，这里虽叫码头，可却没有海，甚至连湖泊都没有。但相传，百年前这里曾是汪洋一片。

映入眼帘的尽是一片荒芜，漫天黄沙中散落着十几个集装箱和一些年久失修的楼房，看起来跟危楼差不多。

陈树律不禁好奇，他在城南片区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禁区。

“滴——验证成功——”

敖嘉带着身后的十几个拼接人驶过激光网道路。

“欢迎进入拼接人领区。”

山青野笑道，她身后一众机器人跨立，对前来的陈树律说。

敖嘉指挥拼接人把物资放入仓库。

陈树律摘下头盔，伸出右手与山青野碰拳，“青野姐，我回来了。”

“走吧，我带你转转。”山青野对陈树律说。

两人绕集装箱和楼房巡逻一圈之后，爬上眺望台。

从这里放眼望去，整个城南片区尽收眼底。

“取信息集存卡那天，麦克维尔死了，但肖宴清认为是我杀了他，蹊跷的是后来幻像屋一路护送我逃走，我们在3区码头废弃港待了将近一周。”山青野目光直视前方遥远的玫瑰塔。

“自古以来这里都是Y星一切生命的禁区，当初玫瑰酉首领带拼接人迁移到城南片区，先辈们牺牲自己为我们争取到现属城南的中心城区，这才使得拼接人活下来。渐渐地3区码头废弃港成为真正的鬼城，据说十六年前发动□□的那批极其不稳定拼接人逃入城南后便定居在这里。

说是定居，实际上是走进坟墓，他们深知自己的不可控性，于是主动远离所有生命体，甘愿牺牲自己换取其余拼接人的存活之机。但三大团始终觉得城南的拼接人是个祸患，必须彻底清除。当时的麦克维尔热血方刚，容不下这种赶尽杀绝之事，于是带着拼接人进行一次又一次的抵抗，再后来抵抗的任务交到我和01肩上。

三大团与玫瑰酉之间已不再兵戎相见，而是利用RC和肃杀之刃来插入眼线、安排卧底、策反人员，从而达到内部瓦解玫瑰酉的目的。麦克维尔老了，竟听信帝国的招安。”

说到这里，山青野冷笑，最后一句话里明显带有几分讥诮意味。

“他开始放权，两年后01销声匿迹，只有我替他做事，我不愿看到拼接人被他推入火坑，于是开始筹划，也就是那时我把目光放在3区码头废弃港，这里人迹罕至，只有些随时暴动的残次品，麦克维尔为了拿出诚意，不止一次要求我将他们彻底清除。呵，可笑，这里残存的不过是十几个老弱病残的残次品罢了。为掩人耳目，我将这里彻底封死，并把地理位置的信息从信息部抹去，每周派阿缘送来必要的生活用品，同时利用我07的权限把这里一切通讯设备屏蔽，并秘密往这里运送了一批武器。”

陈树律听她陈述着这一切，却不感到惊讶。

“我自始自终都忠于玫瑰酉，但他却将拼接人当作仕途升迁的垫脚石，只为保全自己茍活于世，我不甘，既然这样的人都可以引领玫瑰酉，那我也可以。”

山青野望着玫瑰塔，眼底蓄满恨意，“这世间，只有站在高处的人才有无上权力。”

“我不愿摇尾乞怜、仰人鼻息，既然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一定要成为玫瑰酉的领权者，让玫瑰酉重回四大团的位置。即使死伤无数。”

“青野姐，我永远支持你，即使有牺牲。”陈树律说道。

如果不是山青野，他早死在福利院，他的目标跟山青野一致：

必须要让拼接人得到同帝国居民一样的权益。

和平的道路是由森森白骨和鲜血浇筑而成。

陈树律比谁都明白这一点。

“想好了？”山青野询问道。

“嗯。”

“那敖嘉怎么办？”

陈树律一笑，眼神蓦然温柔起来，“如果失败，我会在死亡来临前夕请你抹去她的光波频，让她忘记一切安稳地度过余生。”

“倒是有点自私。”山青野点头道，“不过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尽早把她摘出去，她在玫瑰酉的信息被我销毁了，离开城南后还有机会活命。”

这次行动九死一生，她希望自己能保住他俩其中一个。

闻言，陈树律沉默，少顷点头。

“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他目光停留在远方的玫瑰塔之上。

“冲出去拿武器，然后回来帮我，我要夺得玫瑰酉的领导权，有必要的话再向肖宴清解释一下，麦克维尔不是我杀的，让他把通缉令撤撤销。”

之后山青野让陈树律去劝敖嘉，尽快把她摘出去，并把自己的计划布署告诉陈树律。

肖宴清找到3区码头废弃港只是时间问题，他们不能等，必须主动出击。

晚间，吃过饭后，敖嘉在休息区的集装箱外擦拭焚星。

“匕首不错。”陈树律找了她一圈，才听机器人说她在这里。

“阿律，这边。”她指了指身旁的位置。

“有名字吗？”陈树律坐在她身边，问道。

“焚星，是老大给我的。”敖嘉扬起脸，满是自豪地说道。

“我能看看吗？”

敖嘉把匕首递给他。

陈树律对着余晖举起焚星，火烧云映照在匕首之上，将其照得绯红一片。

他顿了顿，目光停在焚星之上，说：

“敖嘉，其实你不必卷进来，你本可以安稳无忧地度过后半生，明天离开后我会帮你撇清与玫瑰酉的所有联系，就此隐姓埋名。”

敖嘉的笑容僵在嘴角，没想到他竟是来劝说自己离开玫瑰酉的。

“是青野老大让你作说客的？我不会离开的。”她表情十分淡然，不吵不闹，可眼神却透露着倔强。

“我绝不会拖你们后腿，我做这一切并非完全为拼接人，也为我自己。”敖嘉从陈树律手中拿过焚星，“不必劝我，人活在世就没有安稳可言，何况我从来都不是追求安稳的人。我愿意为自由、为信仰奉上生命。”

“我将会用生命捍卫正义。”

敖嘉起身就走，她绝不会做逃兵。何况，离开玫瑰酉就真的安稳吗？

“敖嘉。”陈树律伸手拽住她手腕，把她拽得弯腰朝向自己，他以为她在气自己将她视作包袱。

“我没有否定你的实力，但我也不想看到你受伤。”

两人离得如此之近，以至于可以看到彼此眼中对方的模样。

一个倔强一个关切。

良久，陈树律长叹一声，松开敖嘉手腕，他知道要想劝动对方完全不可能。

“阿律，我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你知道的。我也绝不向命运屈服，就算这一次我离开玫瑰酉，但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成为RC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呢？我们这一次不仅要夺得玫瑰酉领导权，还要借玫瑰酉清除RC违禁的实验，将真相公之于众，让大家知道，拼接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罔顾法度、从普通百姓身上牟取暴利的人。”

陈树律起身，百感交集，正如他看到的那样，敖嘉是个十分独立的人，她也用自己的行为践行这一点。

他本应该感到高兴，可现实是残酷的，纵使是山青野也不敢保证这次行动就一定成功，一旦失败，他们绝无活命的可能。

“你想好了？”

“嗯。”敖嘉斩钉截铁答道。

“好，以后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不干涉，我将尽我所能护你周全。”

陈树律看向她眼睛，一字一句真诚道。

他将作为她的守护神，即使眼前的神明已经足够强大，但他还是愿虔诚地为她护法。

“我将用我的生命守护你。”陈树律在心底起誓。

敖嘉闻言，脸上露出笑容，拥抱着陈树律，“我希望我们并肩前行，我也会竭尽全力保护你。”

“嗯。”陈树律回抱她，柔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