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暗香浮动(二十)
武举殿试考核时长为三日。
前两日,均为外场考核。
除了第一日,正式开考前,皇上在众人面前露了露面。接下来的时间,他一直待在大帐内,外场考核全部结束,他也没有再出来一次。
倒是徐成,时常在考场附近转悠。
外场候考时,单单是无羁,就见了他四五次。
他又哪里知道,徐成是专门出来替皇上来看他的。
霍循如今的身体状况,根本就不足以支撑他长时间站立,更别提长时间紧绷着,时不时同人寒暄了。
为了不让人看出异样,从太极殿出来前,徐成帮他在苍白如纸的脸上涂了胭脂的。
所以,无羁看他时,觉得他的气色比前些时日好一些。
原本霍循是打算用完药就出去的,可他一入帐就吐了血。
徐成担心他出什么意外,就一直没让他下榻。
霍循又不放心无羁,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差徐成去看一看,然后回来细细讲与他听。
帐内由徐成和太医悉心照料着,帐外的安全便由祁放亲自负责。
祁放亲自带队,昼夜交替,护卫皇帐安全。
第三日考核策论。
皇上依旧在帐中,没有露面。
自第一日起,考生中就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今年策论的试题,是由陛下亲自拟定的。
原本,无羁只是半信半疑,直到他拿到监考官亲手发下来的密封完好的信封,他才确信那些传言并不只是传言,而是真的。
他把信封拆开,里面只一张纸,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今天的考题。
考题选自《中庸》里的一段话,无羁看着那段小字,脑海里闪过的却是那日他和老师进宫的画面。
下意识的,他攥着纸张的手指微微发力,指尖都泛白了。
纸上的问题,和那天陛下问他的问题,一模一样。
什么和而不流,什么中立而不倚。
只不过那天,他没有立即回答。
这...算是舞弊吗?
无羁捏着那张纸,脑海里忽然闪出这么一个念头,久久挥之不去。
同场的考生在拿到试题的那一刻,要么奋笔疾书,要么挠头搔耳不知如何下笔。
唯有无羁,神色肃穆,捏着纸张发愣,纠结要不要答题。
徐成进来时,监考官身前桌案上专门计时用的香已经燃了大半,三五考生伏在桌案上呼呼大睡。
原本懒散坐在位子上的监考官见徐成进来,连忙起身,正了正衣襟,挤出一张略带谄媚的笑脸,朝徐成走过去。
监考官刚想说话,徐成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朝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打扰考生们答题。
那人立刻领悟到徐成的意思,没有说话,默默退了两步,重新退回到座位前。
但这一次,他没敢坐下,时刻注意着徐成的身影。
徐成蹑着脚步,在考场转了一圈。
原本徐成是没打算惊扰无羁的,可他从无羁身侧路过时,余光下意识瞥了一眼他的桌案。
却不曾想,他面前的答题纸竟是一片空白,甚至连名字都不曾写下。
当即,徐成就拧起了眉毛,但他并没有立即停下脚步。
徐成进来之前,监考官才在考场转了两圈。
无羁半垂着脑袋,注意力全在那张试题上,听着周围响起脚步声,便误以为是监考官,根本不知道徐成进来。
徐成在考场内转了两圈,最后停在了伏在桌案上呼呼大睡的一位考生身侧。
他伸出手,指节在桌案上“咚咚”敲了两下,瞬间惊醒了睡意正酣的那人。
声音传出的一瞬间,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
但无羁自始至终没有回头望一眼。
这间考场里每一个呼呼大睡的人,都没有逃脱被徐成敲桌的命运。
最后,他停在了无羁身侧,伸手在他空白的纸张上敲了两下。
无羁正在发怔,忽然眼前伸来一只胳膊,他猛然回神,转头望去,随即看到了眸中带着几分忧色的徐成。
他拧紧的眉心,似是在问他为何还不下笔。
两人对视了片刻,最终,无羁叹了口气,在徐成的注视下,拿起了一旁的毛笔,蘸了墨,随即在密封区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见他开始动笔,徐成才迈步离开。
没动笔之前,无羁的心里乱糟糟的。
可他一开始动笔,墨香逐渐蔓延到他的鼻息时,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忽然平静下来。
他只是比旁人提前听说过这个问题而已,答题思路还是他方才在考场上理清的,又何来舞弊一说。
想到这里,他心里也不再执着于是否舞弊这一问题,开始安心答题。
自他提起笔,文章一气呵成。
他才把最后一个字写完,监考官就宣布停止答题。
*
徐成离开后,直接回了大帐,将此事告知了霍循。
“陛下,幸好您差奴才方才出去看了一眼,时间已然过了大半,小先生竟然只字未写。如若不是奴才提醒,他怕是依旧不肯动笔呢。”
霍循一早就猜到了他会如此,所以才会差徐成出去。
好半晌,霍循才叹了口气,说:“他的心到底还是太过澄净了些。待朕走后,他定然免不了要受一些明枪暗箭的苦楚。”
“陛下切勿妄言,您定会长命百岁的。小先生他...吉人自有天相,也断不会让陛下忧心。”随着他病情的加重,徐成最是听不得他这样说话,忙打断他。
霍循抿了口他递来的热茶,没再言语。
他如今的身体,已然是摧枯拉朽的衰败之势,早已无力回天。
他也知道,他死的那天,秦执年定会加入企鹅君羊药物而二期五二八一每日追更最新完结文为他写下这世间最优美、最悲恸的诔(lěi)辞。但最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的,一定是徐成。
可这一刻,他真的不知要如何安慰他。
殿试一结束,以秦执年为首的太学教习就被征入贡院,负责阅卷前的誊录、糊名、易书等一众事宜。
上面催的紧,往年需要约莫十日的阅卷时间,今年足足提前了两日。
在这期间,无羁一次也没有见过秦执年。
无羁也乐的自在,每日从太学回来后,整夜整夜将自己关在书房,画阿予的画像。
旁人只道他的书法和功夫极好,却不知,他这手丹青,才是炉火纯青,精湛万分,亦是他最为自豪的技艺。
如若不是因为他这手丹青,他怕是早已经想不起来阿予的相貌了。
很快,到了放榜日。
原本无羁是没打算去看的。
可秦未一大早就将他拽出了门,甚至连早膳都没来得及用。
他们俩到达时,贡院的西墙下已经围了好大一群人,熙熙攘攘的,人声鼎沸。
秦未先无羁一步挤入人群,瞬间,两人被人潮冲散。
秦未又往前挤了两步,一回头才发现,自己攥着的,已然不是无羁的宽袖。
“抱歉,抱歉,牵错人了。”秦未连忙松开手,红着脸同别人道歉。
而无羁,站在人稍少一些的空地上,看着这滑稽的场面,勾唇浅笑。
秦未只觉得他的笑有点得瑟,有点欠修理。
他又重新拨开人群,走到无羁身侧,半羞半赧凑在他耳边低语:“难怪我方才使那么大力气拽他,他也不同我走。”
无羁听完,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秦未假装嗔怒:“你还笑。”
话落,“啪”的一声,他的巴掌招呼到了无羁的肩膀上,随即又嘟哝道:
“你怎的都没有跟上我?还站在此处看我的笑话。幸好此处嘈杂,没几人注意到我方才的动作。如若被人看见我当街同一陌生男子拉拉扯扯,岂不让人误会。我可不像你那么讨女孩子喜欢,我还想娶妻生子呢。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一整天冷着一张脸,怎的我妹妹和那杨家小祖宗就偏偏看上你了?”
话音未落,自身后传来一阵娇柔的女声。
“秦未,无羁,你们也来看榜啊?”
登时,他们两人脸上的笑意僵持在脸上。
这个声音,纵使他们两人不回头,也能立刻辨出来人是谁。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秦未咬牙切齿,从嘴里磨出这么一声低喃。
无羁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胸口,示意他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