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鹉图

说来十八娘也是许久没有好生回家过年了，可祭祖是天道伦常，朝廷都不能拦着的。本来招儿还以为她除夕也要来除夕宫宴，得知她要回江都非要同她来，吓得她好生劝了一番才安抚下来。

虽以前王宅也是在自家，她却是个没人管没人要的，总听人家的闲话看人家的眼色。可如今阖族上下都指望她提携王家，只有她在，江都姓王的站人面前腰都硬几分，谁还敢给她眼色看。

如今大伯父也老实了，冯家倒了后那骄横侍妾也抱着和旁人生的孩子跑了，他才知原来那心心念念的老来子原来究竟是别人的种。此事之后旁人看他因贪财好色差点连累全族，自也不再支持他，人都嫌弃他时他才想起来大伯母，可往日任他摆布的大伯母宁愿日日去烧香也懒得瞧他一眼，如今成了个儿孙满堂的孤家寡人。

十八娘也懒得理他一个糟老翁，不缺吃不少喝还有地方住，他有什么值得可怜。

刚回家几日十八娘也懒得待客，便只接待了一些亲族中的小娘子。人来了干说话也无趣儿，她便让人在兔园搭了台。

戏台临水，其余三面皆是暖阁。她穿着毛里的素蓝丝绵窄袖袄子拥着厚羊皮毯和十六娘一道偎在围榻上，旁边的小炉子上咕嘟着藕圆豆沙甜汤。旁边还有些姑嫂娘子也都聚在屋里说笑看戏，陈嬢嬢却端着热汤过来抱怨道:“大过年的，吴郎君一个人儿留在家孤零零多可怜。这规矩也真是，只他一个人又不带兵不带将的，来了能出什么事？”

话才落，十八娘突然重重“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十六娘乐得啧了声道:“呦，这准是有人想喽。”

旁边的亲戚女眷们也都笑了起来，十八娘却捂着帕子嘀咕:“嗯，骂我还差不多。”

可谁让他在她临走时不在家，且他的身份又好擅自出来，这又不能怪她。且既然丢下他回来了，日日想他也没用，还不如把他抛到脑后好好享福才是。

说着便往托盘又扔了一把钱，与曲班人道:“方才那个俊的演得好，让他明日再来演一遍。”

十六娘只乐得，指着台上的王宝钏道:“我看她不该同你姓王的，应是姓吴。”

这时门外却路过两个妇人，应是不常来王宅的，对宅内不熟，只路过阁外有暖凳，便停下歇脚，嘀咕起来:“可听说了？今年十八娘回来了，便是在洛阳做了太子先生的小娘子。”

另一人道:“还是人家风水旺，哪知儿郎全是败家货，还能出个这样的女儿呢？只是听说这十八娘虽也年纪未很大便成亲了，却还没有孩子。不知是不是因她家自来子嗣不丰的缘故。”

先头那妇人却忽低下声去道:“听说她家那郎君也未有过妾婢，如何证明？便真是她的毛病，咱们也可哄她，收了你家小郎试试。自然关系不能摆到明面上，可好处是一样拿，她王家这样大的财势，她自己又在那样的高位，随手丢的也尽够你家享了。万一真怀了，那这偌大的家业可都是你家的了！”

十八娘一手推开后窗，便趴在窗边笑道:“二位可真会算账啊，不知那小郎是什么人，能把十八娘勾了魂儿去了。”

因十八娘许多年不常在家，且今日又穿得简也未繁妆，那二人虽瞧着她不像闲人，却也不作十八娘想，只刚要得意开口，便见十六娘也趴到窗边来道:“姑姑别吝啬把他唤来么，我也瞧瞧什么潘安宋玉。”

这二人一下愣住，她们倒是见过十六娘，那能和十六娘如此亲近的年轻女子还能有谁，只吓得掩着袖子便跑。

看完戏十八娘也困了，便同十六娘回她屋里一起睡觉，两人嘀嘀咕咕正要睡了，倒有崔掌事过来找十六娘安置些事去。

十六娘不得不起来，十八娘拉着她袖子道:“早点回来呢。”

“得了，还不是你给我找的活计，都累死我了，还好意思跟我撒娇。”十六娘撇了撇嘴拨开她的手，可十八娘自然也知她这也是在假抱怨呢，便笑了笑放开又抱被子躺着。一会儿十六娘进来，却听见她爹娘也跟了进来，她爹抱怨道:“我看你也瞧不上你表兄，既不乐意同他成亲，怎不让十八娘给你寻个好的？她自己倒是在外头过得好，把家里事都甩给你，耽误了你的终身。”

十六娘道:“横竖这是我自己的家，我出些力算什么，我不管难道要让大堂兄管么？”

看着五婶要进门，五叔赶忙低声道:“那自然不行！可这不是还有你爹和你弟弟，眼看着你弟弟也长大了，你寻一门好亲事也好提携提携他，他过好了也好给你在夫家撑腰。你表兄那个废物不行，趁着十八娘在给你说话，你快同你娘说把与你表兄的亲事退了。”

十六娘却只笑着看刚进门的五婶道:“娘，你看我爹，为了让我顾我弟弟，要我与舅家表兄退亲，岂不是让你顾不上你弟弟了？”

五婶一听蹭一下火了，指着五叔大骂:“你这是什么话，我为你家劳心劳力生儿育女，想把我亲女儿嫁回去都不行了？”

五叔气得只口不择言道:“什么你家我家，你倒是分不清里外了？”

十六娘便问:“爹的意思是说，夫家才是里，娘家是外了？那我成亲以后还管你们这些外人做什么？”

五叔一时气得哽住，站起来大骂一声白眼狼走了，五婶追出去继续骂，倒是一旁看热闹的二十一郎还站那，十六娘一看他也一肚子火，便没好气骂道:“你也滚！”

二十一郎却委屈巴巴看了她一眼，哇一声哭着走了。

虽方才伶牙俐齿的，可回来以后十六娘却只静静躺在一侧再没说话。好一晌十八娘忽轻轻叹了声道:“有时看看五叔倒觉得我爹死得早也挺好的。”

十六娘笑得使劲儿在她腰上一捏嗔道:“这话让外人听到你可完了！”

十八娘也笑了笑，回头来认真看着她道:“你放心，还有我在呢，你有瞧上的就成亲，瞧不上就不成，谁也不能逼你离开自己家，谁也不能让你受气！”

十六娘含泪笑了笑没再说话，却深深偎在她枕边去。

可上回那两个打算把小郎“送”她的倒不是独一份，在家过节祭祖她自然得外出得见人，这几日递信的托人的，上门毛遂自荐的，可着实不是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