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黄汤
“荒唐!实在是荒唐!”
吕御史把厚厚一摞的文书递到圣上的案子,全都是弹劾吴虞御前无状。
圣上闭着眼扶额靠在圈椅,等他们说完,才不咸不淡回了句:“我在三楼,吴虞抛那金帖至多也只抛到一楼,怎可能误伤了我?难道你们要说他是有意行刺?”
如此显然还是不可能的,毕竟他当时身边还有刀兵,要行刺自然会去撇刀子。
刀兵?立时便又有人道:“圣上,按着规制武将应当穿绢布礼甲,武器也应当是蜡纸所制,刀兵不能开刃,他却命人临时着重甲,且那日应当让胡人俘虏跟随行伍,他却临时制止,不知是何心思。”
“什么心思?什么心思!让百姓瞧瞧我们兵将真正的威仪有何不可?难道你要说他与胡人有什么干系不成?那他何必还搏命去打胡人,直接带军投了胡人,岂不也捞个部落首领当当?!”
一时众人都不再说话,吕御史还坚持道:“圣上,法度订立便不应轻易违背,哪怕有合适的缘由。有一回特赦之例,则法度威严尽失。”
这时站在议事阁外的吴虞才拱手道:“圣上,臣未让胡人俘虏随行跪降,乃是怕他们突然作乱,扰了圣安。再则圣上是以仁德治天下,既然当初没有一打
吕御史说的有理,臣信服,请圣上惩处。”
圣上看了看他,哼了声道:“认罪就好,你也确实莽撞了,不过那些赏赐的钱财收回来倒让人以为吾小气。”
这时程佑安上前道:“圣上,臣看这食邑赏赐便罢了,如今都是宗室与当年的开国功勋后裔才有食邑,吴虞还年轻,拿着也太招眼。他从前都在军中,没做过什么正经的官,骤然让他担任要职恐也不妥。”
沉思片刻,圣上点了点头,却只让吴虞先退了下去。
过了两天才又传了话来,说是让他去太常寺任少卿。
太常寺归属礼部,管礼乐之事,吴虞和礼乐稍微有些关系的也就是仪仗兵,可让他管的甚至还不是人,而是车旗彩障。
因为要颁赏赐,还有庆贺受降之事,自然要写许多文书,十八娘也一直没有回家,直接住在宫里。
吴虞实在没事干出来和人吃酒,却一口没吃,靠在酒馆包间的榻上要死不活的,宋平骂他:“你瞎折腾什么,平时没看你这么能现眼。现在好了,官丢了吧!打完仗回来让你去看大旗,和直接往你脸上扇巴掌有什么区别。”
屠也却乐:“你还看不出,他那官分明是故意丢的,露个小马脚把官丢了总比让人编了别的罪强。不然那些人能真看着他到兵部手握大权去?
现下这丧气德行,八成是为了他家小娘子不回家呀!不过你这般招摇,不怕人家看你家小娘子眼气?”
吴虞一撑坐起来,手支在膝上道:“笑话,人之本性便是拜高踩低。你想护一个人,就得让人都知道你爱她敬她,想动她要付出代价。反过来你若自己都对她轻视,其他人还不谁都觉得能来踩一脚?”
其他人都听得撇嘴,吴虞也嫌他们没趣儿,摸到旁边的撑起手杖起身走了。
十八娘傍晚回了家,到了屋门外却听见屋里有人说话,她歪歪头向里看,却见一个布衣老翁背对屋门,正在倒药汤。
“你也是够能挺的,可挺着干什么,再不好好治,废了你的。”
“治不治有什么差别,骨头裂了只能养着,这我知道。这不是这几日阴天,以前摔过的地儿都疼得很,夜里实在睡不着。在营地里时,睡不睡得着也无妨的。可回来不知怎么人都矫情起来了。”
那老翁将药汤递给他,道:“那你说对了,骨头的伤还真只能养着。只是其他的你也得小心些,你自己应当也知道,你这般瞧着比寻常人精健,也没缺胳膊少腿,可旧伤太多,万一着了什么病便是摧枯拉朽。”
吴虞接过药一口灌下去,那老翁又道:“不过到底年轻嘛,以后也不必去吃苦了,好好养着还是能养回来的。”
吴虞听了淡淡笑了起来:“本来我不该回来的,我知道他们都乐意见我死,哪怕宋平他们…如我死了,封赏可就往下摊了。
那日我只带了三千人走时,想来他们都把哭词儿想好了。可我不是奔着拼死去的,而是知道北胡也在崩溃边缘,我越轻松,他们越畏惧,见我只带这么点儿人,当即以为我朝增援已至,已将他们合围。投降还有生路,不投降赌输了便是阖族覆灭,他们自然会选前者。
虽说最后究竟没有拿下河西四郡,可达成了通商协议,日后我朝能得西边的马,胡族的威胁便大大减弱。
如此我也算上不愧君,下不愧民,也对得起我自己。唯独对不起这世上唯一在意我死活的人。虽从前也心中有愧,这回回来才知道我对她太残忍,甚至以前那些自以为是对她好,其实也是另一种残忍。”
是么?十八娘听他这么说仔细想了想,其实她没去找别人,还真有一些是因太忙了…若再耽搁一两年,可不一定呢。
这时许嬢嬢进来,看见她书箱还提在手里,惊讶道:“呦,小娘子,怎么没进屋?晚上想吃什么?”
十八娘道:“嬢嬢,我在这偷听他们说话呢。”
屋里那老军医正收拾东西要走,听见逗得乐死了,吴虞起身顺便把老军医送出门,转身回来一把将她抱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