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

那个少年虽也冷冷的却没有肃杀之日，如绵绵寒雾冷雨一般。

不过片刻这少年便被带走了，侍女边引十八娘入殿，因着都在宫中走动也熟，又知十八娘不是搬弄是非的性子，便低声与她碎嘴起来道:“那是怀王家长乐世子，陪着招儿住在洛阳的。往日都在国子监念书，今日是听说圣上先前因西边战况好，一夜没睡还饮酒吹风染了风寒，特来进宫请安的。圣上欣慰，赐了世子一把自己喜爱的琴。”

十八娘点点头，却还是没有想起来他像谁……只是瞧着不过十六七岁，可能比王详还稍稍小些，为了这种事突然离开父母，哎，也是有些可怜。

她便低声问:“世子来了洛阳后没再回过父母的封地了？”

侍女又低声道:“封地在西南实在太远，也不便回去，倒是他母家舅父来过洛阳，不过说起来，怀王妃还是江都人呢。”

十八娘有些惊讶道:“不知是哪家？”

侍女想了想:“不是大族，王妃的父亲是行商，捐了个虚职，又花了大半家财把王妃送到兰台做待选小女官，意图攀附当时势头最盛的皇子。可王妃那时年纪还不大，十二三岁，虽模样好家世却也不强，只被分到去陪长公主念书。怀王是长公主的弟弟，五六岁的年纪，可一出生便身子不好，长公主见王妃性子稳妥，便常常让王妃去关照怀王。

怀王虽自小身子不好却很聪慧，甚得先帝喜爱。是以长大后怀王要娶现在这位王妃，先帝是不同意的。不过后来圣上登位后，圣上是疼怀王的，便给怀王与王妃赐婚了。”

因是远处宗亲的事，闲扯几句也不当什么的，听完也便一笑而过了，说话间到了内殿门外，这个侍女便与十八娘告辞回转，可十八娘正要再入内，却听见圣上屋里人道:“吴虞那来信说，北胡人不愿再打要议和了。”

十八娘不知怎么步子一转便躲到了门楼的大门后。

而寻常人或者需要防备的本不可能进内殿，所以内殿倒比中与最外的侍人松懈，接着便又给她听到圣上骂:

“可那胡人竟不肯称臣归附，也不肯让出河西，只要商议停战。吴虞战报的意思是他们已是强弩之末，应乘胜追击。朝中其他人倒参他好大喜功，还阴阳怪气说穷兵黩武是昏君所为。

我这哪里算得穷兵黩武！”

皇后在旁温声劝道:“战场瞬息万变，原不是能千里之外参透的。这两年吴虞节节获胜，可见还是有能力有见识的，说愿继续打，应不只是贪功，而是也有把握。”

“哎，还是皇后懂我，吴虞实在是难得的将才。朝臣们要图忠名，难道我不能图？一生未有尺寸功，日后我又有何颜面见宗祖。打到今日，我心中以为他是上天来赐给我。”

可说着圣上又叹，“我知道，他们不乐意打不过是嫌花钱多。是，这两年确实花了大钱，养一个远征精骑兵，比养十个寻常步兵还费钱，人吃马喂，兵器铠甲，还要征收要调运，还要配无数的役夫在后方跟随，确实花费太多……可见连当初也主战的程佑安都倒戈了。

但我知道这老东西却是怕吴虞真再立大功回来，起了势与他分庭抗礼，这些人一个个迷恋权术，国家也好，百姓也好，在他们眼里又算什么？连我在他们眼里也不算什么！”

“可打通了河西，便又能重开往西域之路，便让前方放手一搏又如何。”皇后语气竟重了些，“若收兵回来再回去，可就难了。”

“哎，可说到底也不能作准。继续这么烧钱打下去，朝中那群人定然不会同意，生出内乱来恐得不偿失。皇后，你去私下里递封信到程家，让程佑安再递密信给吴虞，只说年前再拨最后一批供给，让他看着打，打到何处便算何处罢！

这般过一道手，让程佑安知道我不会越过他提携吴虞，他也会想法子把这收关之战的供给拿出来。”

皇后轻轻应下，十八娘便一扭步子出来，倒没有躲闪，只大方往院里，这时廊下几个围着在哄招儿的侍女才注意她，起身行礼:“王着作到了，且稍待，我去通传娘娘。”

这时却听见圣上在屋里问:“什么人？”

皇后答道:“兰台的小女官，我见着很聪慧妥帖的人儿，唤来教招儿识几个字。究竟养在了宫里，哪里不精心也不行。”

“皇后周全，正好，宫人出去太引人注目，旁人身边的也不可靠，让这女官把信送到程家去。”

皇后稍稍愣了下，又含笑点头，因不知圣上记不记十八娘，若是让圣上看到她为招儿拉拢人总是不大好的，便并没有让十八娘进来，只是去写了封信，一晌出来递给十八娘道:“十八娘，这还送到程家去，只是不要声张，越少人知道越好。”

“是，娘娘。”十八娘双手接过来，垂眼应下，转身把信收在了袖中。

应当便是这一次了，这是他此生最好的时机，只要一死，他所令人鄙夷的畏惧的防备的，便也都烟消云散了，坏处都没了，其他人便也能“大人大量，不计前嫌”夸他几句，反正他活着肯定是得不到这些的，这世上也没人想让他活着。

如此，死了也很好。

来到程家大宅外，十八娘便没有如上次一般自大门进去，而是唤了个熟人来，找了缤娘。

缤娘还有些讶异，十八娘却道:“自栖霞回来后我也想了想，总觉得去那里看似是我自己想去的，回来才发现是被人一步一步安置好引去的。如今也知是谁谋划的了，那么自然，是谁出面也不必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