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章

是啊，他应该开心的！

秦晏十岁那年就曾对苏清持刀相向质问，而后六年也一直郁结于心，苏清凭什么，凭什么把对前世沈晏之的仇怨报复到他的身上？他什么都没做，他是无辜的！

哪怕拥有了前世沈晏之的记忆，哪怕叶川也一直强调苏清两世的苦楚，秦晏也依然无法接受。

就算他前世对不起她，这辈子她也已经捅死他两回报仇了，为何依然处处算计他报复他，逼迫他飘零流落在外亲人相隔不能回京？

然而当苏清真的如他所愿将沈晏之和他区分开来了，见到他平静得当真对他一点都不在意，秦晏发现他并不开心。

非但不开心，胸腔里还瞬间呼吸不畅，心中比以往更加郁闷。

就像是双方各执一端拔河，都用力拽紧了不肯松懈，一门心思想赢过对方。可突然间对面不玩了，一下子把绳子丢掉了——这时候还紧握着绳子的那个人，丝毫无法感受到胜利的喜悦，震惊之后反而只有茫然和心空；如果他用力更猛一些，还会被自己的力量所反噬，重重摔倒在地上。

很显然秦晏，就是那个紧紧握着绳不肯丢的人。

自苏清重生以来，秦晏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皇陵，甚至在边疆打仗也依然如是，整整六年的时间满心满脑都是苏清：苏清凭什么？苏清真恶毒！苏清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怎么才能对付苏清……

当苏清突然开口说放下，甚至还有想握手言和的意思，可想而知秦晏是什么心情。

不过秦晏现在还处于突受暴击的震惊和茫然状态，等时间久一点后坐力才会爆发，时间越长他的心会越空。

理智上来说，苏清把他和沈晏之区分开来，就不会把沈晏之的仇怨迁怒到他身上报复他了，从苏清的表现来看她也没撒谎，的确是有些看开了，秦晏应该松口气的，他想生气也没有理由啊，难道非得神经病一样非得求着苏清恨他才行么？

况且秦晴还在苏清手里没换回来呢，秦晏不管心里有什么想法都得暂且压制下来。

然而心里实在是堵得慌，他紧紧盯着苏清的神情似乎是想证实其实她在说谎，僵硬发问：“我还是不信，曾经你偏执的样子我也不是没见过，我说我和他不是一个人，可你根本听不进去，如今突然你说放下了就放下了？总得有些缘由吧。“

可苏清却坦然迎视秦晏的目光，丝毫没有一丁点伪装的模样。

“的确是有些原因，告诉你也无妨，是卫辛……”

这一世卫辛不同前世的忠君自刎，改而弑君造反，虽然卫辛和沈侯等人给出的理由皆是，女帝最终用卫辛的爱妻说服了他，可苏清知道，都是因为秦雪儿的异能促使的，这可能只是这个所谓游戏世界为了能正常运行才圆的逻辑，苏清是根本不信的，男儿多薄情，不然前世卫辛死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他还有一个爱妻在家里等他呢？他死之后他的爱妻也活不了，他为什么想办法护着她呢？

然而前不久，卫辛的妻子真的旧病复发不幸去世，卫辛他是真的想殉情追随而去，不仅不留恋众人费心追逐的兵权权势，甚至连他一直所追求的朝堂安稳天下太平都愿意放弃。

“秦晏，你不知道，前世两辈子，我都给沈晏之下了噬心蛊，以寻求他的爱。纵使这一世我知晓了，他其实是爱我的，可终究遗憾太多，我甚至排斥他那太过深沉充满隐忍和算计的爱。直到现在看到卫辛，我才终于感受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

没想过会是这种理由，秦晏的心情难以描述，没控制住脱口而出；“就因为这样？”

“也不单单如此。”苏清畅然一笑，脸上竟然露出从未见过的明媚：“还因为雪儿。”

“秦雪儿？”秦晏眉头皱得更深，秦雪儿在他印象里就是个没脑子的草包，唯一身负异能的穿越者却丝毫不知利用，甚至还不如他身边的叶川呢。然而叶川六年都没能说服他改变主意，凭秦雪儿怎么可能让苏清放下仇怨呢？

苏清望着秦晏那张熟悉的脸，渐渐目光涣散有些走神的模样，似乎透过他在和前世的沈晏之对话。

“是雪儿，她虽然不是我真正的母亲，但是却也带给我前世没有的友谊，弥补了我前世所欠缺的母爱和闺友之情。不瞒你说，这几年和她在一起，我过得真的很快乐，前两世几十年都没有的快乐。然后我偶尔会想，可能就是因为我前世得到的爱太少，只有沈晏之对我好，所以我才对他那么执着，似乎整个生命只有和他的爱情一样，偏执地甚至都有些魔怔了。然而人活一辈子，不应该只有爱情，你说对么？”

苏清说得诚恳而认真，秦晏也没办法说不对，可他内心还是无法接受，那可是苏清，用叶川的话，她的执念和怨念都深重到在游戏世界里重生了，甚至还让现实世界的秦雪儿和他不得不穿越到此化解她的执念，怎么可能就如此轻易想通呢？

是啊，想到什么秦晏突然醍醐灌顶，理智而尖锐地指出：“不对！秦雪儿和叶川还在这里，他们是为你而来到这个世界的，如果苏清你真的释然放下了，她们应该消失不见离开才对，怎么可能还在这里？所以你在骗人，苏清，你又在耍计谋骗我对不对？”

可饶是秦晏这样说话，苏清也并没有变脸，依然平心静气，看秦晏的眼神非但没有变得嫌恶，反而有种看孩子一般的祥和。

“信不信在你，我也不知道雪儿她们为什么回不去，我只能说我没有骗你，我真的不会再把你当沈晏之了。”

“其实应该还有你的原因，秦晏。”

苏清突如起来这么一句，把欲要开口辩驳的秦晏又惊讶地愣住了，“我？”

“没错，还需要感谢你的变化，如果不是今天又亲眼见到了你，其实我远没有如此想得开。我承认我之前的确偏执，但是也得怨你。你知道我之前为什么想方设法让你远离京城，不想看到你么？就是因为你当初拥有沈晏之的记忆后总是无意识露出他惯有的言行举动，尤其是看我的眼神，你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那是不属于你应该有的，我看到那样的你，那样像他的你，怎么可能将你和他区分开来？我自然厌恶你。”

“可我现在不依然长着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脸，难道是我长崩了和沈晏之不像了不成？就仅仅因为一个眼神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也没办法，你和沈晏之到底是不一样的。可能是由于秦雪儿的出现导致复国太容易，你并没有经历前世他的多年隐忍和谋算。如今同样是十六岁，他的眼神总是浓得像是一片雾海让人看不清，明明心里布满仇恨隐忍和算计，却要戴上一层伪善温润的面具，为了复国他可以牺牲百姓，可以亲手操纵致使天下大乱，你总说我心狠歹毒，他可比我腹黑心狠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就那么简单，能让你一眼看透么？我心机智谋又哪里不如沈晏之？他花费五年才打赢的战我只两年就赢了，他还靠着义父，我只靠我自己！是他前世当了皇帝当了丞相么？苏清，若不是你这一世不同，性命攸关世界，你信不信我也可以早把秦雪儿赶下皇位？”

“这就是了，秦晏，其实我最开始除了我这条命之外，并没有什么可以制衡你的筹码，当初你想杀我轻而易举，可是你到底没敢动我，甚至有些纵容我。包括后来隐忍这么多年，恐怕也不止是因为秦晴吧，你也说了，是因为我的性命攸关世界，你不忍世界因为我死而崩塌，不愿意因为我一条命害了天下众生，所以你选择了委屈自己。我也正是因为早看穿了这点，才敢那么肆无忌惮地威胁你。”

“哼！苏清你自己听听，论心狠腹黑你哪里输了沈晏之？”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我说这些的意思是，我相信你的能力智谋不输沈晏之，只是你比他多了善良和正常人的情感。我之前觉得是你太优柔寡断、心肠太软，比不得沈晏之的狠心和决断，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这何尝不是你胜过他的地方呢？”

“你心有天下万民，宁愿放弃皇位也不愿众生受苦，更不会为了复仇就使得战火连天民不聊生。你不敢拿这个世界的千万性命来跟我赌，可沈晏之不一样，他如果是你，会直接选择用我的命来赌，赌赢了丧失我的威胁，赌输了大不了所有人同归于尽。”

“还有秦晴，你有前世的记忆，你想想前世沈晏之是如何对她的，这一世换作沈晏之他绝对不会因为一个秦晴在边疆苦守多年。我不怀疑他对我的爱，但同时我也不怀疑他对其他人的冷漠和狠心。”

“这些年雪儿一直在我耳边说你和沈晏之不一样，嘴上不认，我心里或多或少也会关注你的作为，你的确和他是不同的。但我还是总是想起六年前你看我的眼神，只能感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仇恨导致你完全没有了他的影子，今天再看到你，我是真的释然，沈晏之从来从来，都不会像是你这样看我。我无比清晰地明白，你不是他。”

听苏清说了这么多，秦晏沉默了好一阵，欲言又止，好不容易开口准备说些什么，却又被苏清打断。

苏清好像是因为说了太多不想再多说了，稍微有些不耐，将话题抛回了原点：“秦晏，前世的事你也记得，南部藩王之乱不快点平下，搞不好又会引起天下动荡。我知道卫辛把一半虎符给了你，另一半虎符他给了我，所以选择在你。如果你答应南下的话，我会把那一半虎符给你，以表我的诚信。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前去，也可以把你的一半虎符给我，我愿意携兵出征！“

苏清这根本没有给秦晏选择的机会，不说他为了朝廷安稳肯定会南下平乱，就说把那一本虎符给苏清，秦晏放下的戒心突然又开始警醒，不得不怀疑之前苏清说了那么多都是怀柔战术，目的就是哄他交出另一半虎符。虽然秦晏也有自己的兵马和势力，但虎符号令天下兵马，卫辛的很多部将和他一样愚忠，到时候苏清掌握兵权，自己制衡她的最大优势就没了。

“怎么不说话？你到底愿是不愿？不愿南下的话，你依然说话算话，你可以用叶川换回秦晴，没人阻碍你们相认团圆叙一段舅甥情深。但是我不会将皇位想让，你得带着她继续回北边驻守边疆。若是决定了，就尽快将虎符和南下部将的差遣移交给我吧。“苏清似乎耐心耗尽了，虽面对秦晏依然不带仇恨，但是有些不耐烦了，开始催促。

秦晏不受苏清的激将，沉吟片刻才坐下决断：“好，我答应率兵南下平乱，希望你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信守承诺。“

说完秦晏再次观察苏清的神色，可惜到底让他失望了，她脸上并没有计谋失败后的气急败坏，这说明今天她并不是为了虎符才唱了一出戏，而可能她说得那些释然和放下都是真的。

确定好秦晏出发前夕才予他虎符，又商量好了今晚在宫门口双方都不吃亏的地方交换秦晴和叶川，苏清就开始送客了。

见状秦晏也不多留，饶是他还是不相信苏清也不好再多辩驳争论，毕竟不可能扒开苏清的心看看不是？

只是秦晏临出门那刻，苏清又唤住了他，说了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秦晏你回京后还没见过秦晴吧？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前世她的模样。“

“你对她怎么了？“秦晏下意识止步，拧眉警惕得扭头质问苏清。

苏清却悠然一笑，淡淡说道：“你放心，这几年雪儿照顾她照顾得很好，我和她都没见过几次面，毕竟前世她害我不浅我也不想见她。只是听雪儿说，秦晴长得和我越来越相像了。三年前你就没把她认出来，不知道现在相见，还会不会把她和我弄混。“

“当然不会，她是她我才不会像你一样偏执发疯，糊涂得将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当成一个。“秦晏嘲讽了一句后，便迅即转身出门，不想再和苏清多说一句。

背后遥遥传来苏清的戏谑和轻笑：“是么，那你可千万不要因为她和我相像，就把对我的厌恶和憎恨加诸于她的身上啊，算计你的事都是我做的，秦晴是无辜的~”

只听她最后一句尾音微微上挑，乍一听好像是好心相劝，但细细一听却充满了邪恶！

秦晏心中一跳猛然回头，下意识想看看苏清的表情，实在是她说这句话的腔调和刚才谈话的平静缓和完全不相似，反而更像是多年前深深印刻在秦晏脑子里的魔音！

不得不说苏清在秦晏心中的印象实在是不好，光是今天这一番谈话不足以让他完全相信，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苏清在骗他。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最后一句话才是真实的苏清，那么前面那番话以及不在乎的模样，岂不是都是她装的？

特意提到了秦晴，是苏清又在利用她算计什么？

然而秦晏回头，守门的怜夏剑秋已经在关门了。

门阖上的最后片刻，他的视线和门里的苏清正好对视上，她的脸在光线的遮掩下半明半暗看不清晰，让秦晏陷入了霎那的恍惚。

门瞬间关上，怜夏和剑秋挡在了门口，行了“恭送王爷”的礼送客。

秦晏缓步离开，最后苏清的面容却清晰地印在了他脑子里。

迎着光的半边脸，苏清的神情依然平静，看向他的眼神也和今天的谈话一样淡然，美丽娇俏的脸上看着还有点阳光明媚，谁看到都会相信她的释然和放下，今天说的话都是真的。

然而剩下隐在暗处的那半张脸，秦晏没有看清楚，可是总莫名觉得，苏清的目光冰冷得吓人，依稀如往日那般阴沉吓人。

然而秦晏也不知道后者到底是不是他的错觉，可能是他想多了，如若没放下今天怎么会耐心和他解释那么多，记忆里苏清一看到他就忍不住眼里的厌恶仇怨；可是如果他没看错呢？

那可是苏清，演戏对她来说还不是易如反掌？之前不掩饰，只是不屑罢了。可现如今她宁愿委屈自己演戏哄骗他，又是为了什么呢？她对他分析如此透彻，知道南下平乱他肯定会去的。是为了虎符么？可她又说愿意将另一半虎符给他……

秦晏暂时也想不通，只能静观其变，先把秦晴换回来，再小心虎符之事是否有变。

至于人身安全他倒是不担心，苏清还等着他南下平乱呢，卫辛死了，纵观朝野没人比他更合适。

当天晚上，秦晏如约带叶川来到了宫门口隐蔽之处。

显然苏清已经事先安排好了，守门的人训练有素，不怕被有心人盯梢。

见状秦晏又想起今天进宫时候的场景，六年时间，苏清和秦雪儿已经把皇宫管得铁桶一块。

据说就是当初为他“选妃“之时她们挟众多要臣千金以令朝廷，打着加强皇宫安全保护诸位千金的名义，增员了不少宫廷守卫。

不多时从皇宫里出来一辆马车，眼看越来越近，秦晏的心也开始有些躁动。

可是他细究自己的心，相比于见到秦晴和她相认团聚的期冀，他心里更多地充斥着苏清会不会在马车上的好奇。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想再见到苏清？显然不可能，他怎么可能还想多见那个女人？

秦晏只能这样告诉自己，如果苏清今晚过来，他就能再试探她一次；还可能今天来的只有苏清没有秦晴，苏晴想什么阴谋他今晚就可以得知。

可惜马车还未停下，秦雪儿便已迫不及待地撩开窗帘往外看了过来，不用看清她的脸，光从她不讲女帝恣仪的言行就能感受到她的激动。

无独有偶，秦晏身后的马车上，叶川也按捺不住从前驾探出了身，一看到秦雪儿的身影就激动热情地打招呼：“嘿！我在这儿！”

“真的是你！叶川！“秦雪儿听到声音后，兴奋地立即就从马车上跳了出来，小跑着朝叶川的方向奔过来。

叶川也开心地跳下了马车，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唤着“秦雪儿“的名字也要冲向前。

虽一直没见过面，但是两人这几年来一直通着信件，异世界只有他们两个现代人，同为天涯沦落人，他们关系很难不亲近，现在友情深得宛如老友。

秦雪儿和叶川双双唤着对方的名字奔向对方，实在是太过激动了，无疑是的张开双臂想来拥抱一下，重温21世界的礼仪。

然而他们距离还有两三步时，只见秦晏前脚出剑拦住了叶川，后脚跟随着秦雪儿保护她的留春也拖住了她阻止她向前。

“叶川！“秦晏命令。

“陛下！“留春提醒。

秦晏和留春如同人造的楚河汉界一样，硬生生地将两个伸手要抱对方的人分离在咫尺之遥。

“留春~“秦雪儿祈求地望了留春一眼，奈何留春坚持不让，只朝秦晏扫了过去提醒：”陛下，您忘了来之前帝姬说的话了？“

而另一边叶川还没说话，秦晏往后一挥手示意，就有人把叶川又给拖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