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狗
B国。
Alpha总院,禁闭室。
边雾提前联系到了那边的管理人员,说明了此行的来意,是为了查询有关一位霍姓Alpha的禁闭室记录。
不过B国的总院同样具有高保密性,对边雾在线上通话里的询问三缄其口。所以他只能再度谎称,自己是这位Alpha的家属,以此获取调阅病历档案的权限。
这也是边雾需要专门跑来B国一趟的原因。
B国的总院方始终闪烁其词,只肯透露一些登记平台上公开的信息:“这位霍先生是从前年夏天开始预约的我院禁闭室,并且带了非常齐全的医疗团队与我院交接。”
再问有关禁闭时长、病症情况,对面都是无可奉告。不过在B国,信息素的契合度改造并非一件讳莫如深的事,尤其是受改造者的伴侣拥有全程知情权。
这种规定,正是给他的反证法提供了解题的突破点。为了彻底验证他的猜想,边雾将推理出的零碎线索,圆成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完整故事。
“您好,我是霍抒煜先生的恋人,因为我们的契合度过低,所以前几年他参与了契合度改造的项目,想要与我改造成高契合度。”
边雾将这些拼凑的信息点编成一个试探性的圈套,向B国总院那边丢过去,“今年他回国,按理来说改造项目应该顺利收尾了,但目前出了一些意外,他现在正在禁闭室内,情况不容乐观。作为他的Oga伴侣,我想了解一下他在B国受改造期间的一些情况。”
这么一针见血地抛出契合度改造项目,B国总院方确实信了大半,但还是要求他出示身为霍抒煜伴侣的证据,例如受标记记录、或是结婚证。
可惜他与Alpha的关系并未到这步,但边雾最急需验证的一点,是霍抒煜的改造契合度的对象是否是他自己,便更为大胆道:“我的信息素编号是O-YTM-19,您那边可以查询一下对方改造的匹配信息素是不是这个编号。”
B国总院方很快给予他答复:“如果您需要调取霍先生在院期间的病例存档,得麻烦您过来一趟,证明您是这个信息素编号的主人。”
边雾便明白了,他猜测性地向总院做出的陈述,应该全是推理正确的事实。
霍抒煜的确在B国进行过契合度改造,并且改造对象就是他的信息素。
不过有了上回因为想当然而揣测对方有白月光的误会,边雾这次打算将整件事确认到底,于是接受了B国总院方的要求。
这已经算是他第三次去做与霍抒煜的匹配度检测了。
B国的检测设施更为透明一些,边雾恍然觉得整个过程里他都麻木得轻车熟路,像是手腕间系了一根羁绊似的细线,被命运操纵着躺在了砧板上。
检测报告出来,他确实是编号O-YTM-19的信息素来源者。
且与霍抒煜的契合度为100%。
B国总院方似乎也没有见过这么完美的检测数据,尽管于B国也有过多数改造案例,但成功的实在屈指可数。
“这简直是一个奇迹,边先生,您的伴侣战胜了生理上的阻碍。”
B国总院方向他祝贺,并为之前再三婉拒他的请求而感到抱歉:“现在您可以随意调取您爱人的病历档案了。”
边雾礼貌道谢,将B国总院方提供的所有关于霍抒煜的记录情况统统备份了一遍。
档案的扉页部分便是改造项目的开启计划,边雾在基本信息中找到了对方与自己的初始契合度数值。
“28%”。
在稳定性极高、不易受影响的优质AO间,这确实算是一个低得令人无力的数值。
假如放在未改造前,即便霍抒煜站在他面前用信息素勾他、甚至吻他,边雾可能都会完全不为所动,而不是如之前那般脸红心跳、像什么纯情好骗的软柿子似的害羞发抖。
于不知情的状况下,他被霍抒煜改造后的高契合度裹挟了。
这份病历存档更像是主治医生季冬的实验记录,从Alpha接受改造以来的每一周,都会例行检查,确保前期的隔断没有出现纰漏。
边雾只翻了几页,脑子就开始嗡嗡作响了。
“项目第一周:状况稳定。”
“项目第六周:突发易感期,失控两次,出现自/残倾向。”
“项目第十周:Oga信息素隔断复查,屏蔽率已达80%。”
“项目第十六周:出现第二性别嗅觉弱化,复查屏蔽率97%。”
“项目第十七周:出现味觉失灵、痛觉减弱或轻微麻痹,疑似进入异变期。”
“项目第二十三周:易感期紊乱严重,有严重伤人与自/残行为,因镇定剂注射过量疑似出现抗药性。”
“项目第二十四周:易感期延长,持续失控。”
“项目第二十五周:易感期失控过度,根据患者目前状况,建议强制采用心理疗法。”
用纸张记录的改造过程轻描淡写,而其间的痛苦与煎熬几乎肉眼可见。边雾猛地合上存档册,不明白这种如酷刑般违背生理的改造,究竟有什么值得霍抒煜硬撑着做完的。
到底为了什么?能让对方从前年夏天就开始筹备,且早早将他一并算计进这场蓄谋已久的骗局里。
可惜此刻的边雾完全没有揭穿Alpha的痛快感。
握着记录册的手指如肌肉痉挛般抖得剧烈,他沉默地坐在B国总院的休息厅内,看向窗外一碧如洗的晴朗天气。
正如霍抒煜曾说的,这里是B国最南边的城市,四季如春。只是边雾下了飞机赶来得匆忙,还穿着不合时宜的厚外套,浑身都热得起了汗。
同样不合时宜的,还有他对Alpha莫名产生的心软与不忍。
明明在这种捅破了坏人陷阱的剧情里,他应该义愤填膺、决绝地收集好证据,去控诉与揭露Alpha背着他设下的所有圈套。
然而边雾的第一反应,竟是因为对方改造过程中的每一分煎熬,而动容了。
他不知道这种类似斯德哥尔摩的情结是否正常。可没有人喜欢被欺骗,边雾同样,只是这一瞬间仿佛有无数关于霍抒煜的碎片画面挤进脑海里,是耳后积年累月的止咬器勒痕、是被他丢掉羊毛毡小猫后失落的眼神。
是初次用餐时,对方笑着解释失去味觉是他的自我保护机制;是雪夜里Alpha将皮夹交给他说,“无关契合度的高低,我的目的只有你”。
边雾觉得这一切似乎压在他心上太重。
理清霍抒煜对他隐瞒过的事情并不艰难,原来更难的是,在知道真相后,他该怎么整理对霍抒煜的感情。
离开B国的Alpha总院后,边雾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这座南方边陲城市的街道上。他将Alpha装在他手机里的定位监控彻底删除,又取消了晚上从B国返程的航班。
他应该需要冷静一下。
结果晚上的时候,边雾久违地收到了霍抒煜的消息。
偏偏是在这种关头,对方从禁闭室里出来的日期比他预想中的早很多。
[霍抒煜]:我离开总院了。
边雾不想回。
过了十多分钟,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
[霍抒煜]:啊呜,我想见你。
边雾看了眼,直接将手机关机了。
距离商翊家的年终酒会还有三天,但边雾心里一团乱麻,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也什么都不想管了。
此时正值B国的新年期间,街道边随处可见举着彩旗庆贺的异国面孔。边雾将厚外套搭在胳膊上,慢吞吞地走在这条热闹纷呈的街上。
即使临近深夜,变换的街景仍然闪烁着明亮的霓虹。广场上的报时钟声敲响,有不少年轻学生三五成群跟边雾擦肩而过。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走到了B大外面。
齐津跟母校的导师刚寒暄完,从校园里出来,便蓦地看见了街对面眼熟的Oga。对方孤零零地站在街边,背着包,眼神雾蒙蒙的,像只迷途不知返的羊羔。
边雾怎么会跑到B国来?
齐津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又再三确认了几眼。对方看上去没有同伴,在街边的店铺前走走停停的,似乎也没个目的地。
想着,齐津上前,从背后叫住对方:“边雾?”
边雾像是被吓到似的,警惕地转过身,看他一眼:“是你?”
见Oga是这么防备又疏离的神色,齐津不由得失笑,问道:“挺巧的,我过来B国出差,顺便拜访母校导师,竟然在这边遇上你了。”
不过边雾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语气冷淡,完全跟他不熟的模样:“真巧。”
闻言,齐津有几分热脸贴冷屁股的尴尬,正打算识趣地告辞,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道:“对了,上次霍抒煜没把你怎么样吧。”
边雾斜乜了他一眼,“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但也不能算多好,现在听到霍抒煜这个名字他有点过敏,听不得。
“别误会啊弟弟,我没什么恶意,”齐津干笑了几声,怕边雾也把他当成了什么居心不良的Alpha,连忙解释说:“我们跟你哥都是玩了好多年的朋友了,至少我跟商翊都不会对你有什么坏心的。”
提起边以泽,边雾的表情才缓和了些,“抱歉,我只是下意识对Alpha有敌意,没有在针对你。”
齐津也没放在心上,问他:“你一个人来的吗?要不要我送你回酒店。”
Alpha的车停在不远的地方,边雾看了眼,又摇了摇头:“我想随便走走。”
“你这是来citywalk的?”
齐津笑了下,用下巴指了指后面的车,“现在太晚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我带你兜风散散心吧。”
闻言,边雾没拒绝了,跟着齐津上了车。
南城深夜的风很燥,不像在冬季。边雾将车窗打开,夜风呼啦啦吹进车内,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在霍抒煜的车里,也是这种不算非常晴朗的夜晚。
印象很深刻的,那天是橙色情人节。向前延伸的公路如一把笔直的尺,却在骤然升腾的烟火里被照亮成一片旷野。
怎么又想起霍抒煜了。
边雾蹙了下眉,忽然将车窗关上了。
一旁的齐津瞥了他几眼,“心情不好?”
边雾偏过脸,“风好大。”
齐津纳闷地打着方向盘,又说:“这条路线沿途开满了白蔷薇,不过现在花期过了。以前霍抒煜经常跟我在这边夜跑。”
听对方又无意提到霍抒煜的名字,边雾烦躁地想着,这Alpha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隔着车窗,他眯着眼望向飞快倒退的树景。此刻的确不是白蔷薇的花期,路边一片苍茫寂寥的色彩,让这段车程都变得很黯然。
边雾失望地坐正了,忽然冷不丁问齐津:“霍抒煜一直都这样吗?”
齐津一懵:“哪样?”
“独断专行,谎话连篇,控制狂。”
边雾觉得还不够,想了想又说:“道貌岸然,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齐津:“……”
“怎么,你不认同?”
边雾还非得旁边这位霍抒煜的好友评价几句:“难道我骂得不对?”
齐津有些没辙,干巴巴道:“也就你敢这么说霍抒煜,虽然他看着也确实不像什么好人。”
边雾歪了下脑袋,很有兴趣似的,像是在洗耳恭听,等待他的下文。齐津便接着多说了些:“他是有点假正经,装得很,至于控制欲……是个Alpha多少都沾点。”
“不过上学那会儿,你哥跟霍抒煜倒是最受欢迎的两个人,明明算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说着,齐津不自觉从兜里摸出盒烟,又猛地想起边雾还在场,便止住了动作,“不好意思,习惯了。”
边雾掀着眼皮,竟然冲他勾了勾手:“没事,麻烦给我来一根。”
车停在公路边,打火机被拨开的脆响在黑夜里点燃。
边雾衔着烟,动作很娴熟地拢着手掌遮风、点烟。滚过火焰,烟头析出零星的暗红,几缕白烟散开在车内。边雾半眯着眼将打火机递还给齐津,含糊又散漫地道了句“谢谢”。
齐津也叼着烟,半靠着放低的椅背,望着天窗大开后的夜色,调笑道:“你抽烟多久了?边以泽知不知道?”
“他走了之后我才抽的。”
边雾的语气很淡,滚着喉结吸烟的动作烂漫又从容,有种难以被驯服的乖戾。这是齐津没想到的,看上去清纯温顺的Oga竟然会这么肆无忌惮当着他的面抽烟。
他忍不住多看了边雾几眼,哼笑道:“要是霍抒煜在,肯定会把你的烟给没收了。”
听到这句,边雾有些不太高兴地耷着眼皮,“你总提霍抒煜干嘛?”
“不是你先提的吗?”
齐津意味深长地看着边雾,转而又回答起他最开始问的话题:“霍抒煜这个人……比起精明的商人,倒更像聪明的猎手。商人或许只在乎利益的得失,而猎手更注重获取猎物的过程。”
朦胧的烟圈漫过唇角,边雾夹着烟,一本正经点评说:“你这个比喻听起来有够烂的,真抽象。”
齐津倒是爽朗地大笑起来:“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你哥说的。上学那会儿,你哥跟霍抒煜走得最近,不过边以泽脾气好,跟谁都能相处得很愉快。”
边雾也仰着脸望向头顶的夜穹,数层乌云悬浮在深空。他面色恍惚,像是在喃喃自语:“我哥真有说过要把我许给霍抒煜吗?”
闻言,齐津面色一滞,反应过来是他先前在饭桌上几句玩笑话被边雾听进去了,不禁轻叹道:“假的,边以泽舍不得把你交给任何一个Alpha。只不过比起商翊,他确实更信任霍抒煜一些。”
“……信任霍抒煜吗?”
边雾若有所思地看向外面深不可测的夜色,忽然说:“我哥会希望我跟霍抒煜在一起吗?”
这句话吓得齐津手一抖,直接掐灭了烟,惊愕道:“不是,霍抒煜到底把你怎么了?”
从上回在温泉房里,发现霍抒煜藏的这娇竟然就是边雾,齐津就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直到后来听说了霍抒煜易感期突发的意外,才得知边雾险些就被标记了。
他还没忘了霍抒煜那副“男小三上位也行”的嘴脸,是怎么对边雾徐徐图之的。
可这边雾怎么也一脸丢了魂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