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
回忆跟霍抒煜先前在房间里拉扯的种种,显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思考对方的每一句辩白的真假,更令边雾烦躁又头疼。
见边雾满脸恹恹的,明想面露难色地问道:“他说的那些,你信吗?”
边雾瞥他一眼,“你信吗?”
“本来我是不信的,不过现在又有点怀疑了。”
明想摇着头,又开始头头是道地分析:“先不论有没有那个白月光,霍抒煜要是真想得到你,那时候直接一个理智拉闸把你标记了,再拿易感期紊乱这理由当个挡箭牌,来一手箭在弦上趁火打劫,而且你俩契合度那么高,你跑都跑不掉。”
边雾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你这渣A思路模拟得还挺熟练。”
“不就是用最大恶意揣测他们这种Alpha吗,感觉这是叶祈宁能干出来的,”明想撇着嘴,又说,“但是这失控了都放着百分百契合的Oga不咬,霍抒煜属实忍者。”
不过明想也不是为霍抒煜说话,在他们看来,易感期的Alpha的确都像是随处发情的公狗。能克制到这种程度,也难怪在山庄茶话会上,那些Oga要怀疑霍抒煜那方面不行。
边雾放空地盯着天花板,慢吞吞道:“我也不知道。”
虽然他口口声声说霍抒煜是渣A,可对方宁可自己受罪,也一次都没有强迫他的意志、或是对他造成其他方面的伤害。
即便是在易感期突发的情况下。
想到这里,他竟然还有些心软了,甚至想就此不管不顾信任对方一次。
这种没有正解的敏感话题凝滞了片刻,蓦地,边雾听明想冷不丁问道:“那你喜欢他吗?”
边雾下意识就要否认,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不确定的欲盖弥彰:“问这个有什么用。”
“你这是沦陷了吧?”
听到边雾这种闪躲的、不干脆正面回应的态度,明想了然地啧着声,又说:“不过也是,要是哪天我身边也出现这么一个各方面完美得跟假的一样的Alpha,还多次尊重我意愿,宁可易感期熬死也不咬我一口,换我我也心动。”
这个霍抒煜,似乎从一出场就摸清了边雾的秉性、吃定了边雾的喜好。
比起追求,这应该更像一个蓄谋已久的、诱人上钩的陷阱。只不过这陷阱
Alpha总院,禁闭室。
隔着防护性优良的厚厚玻璃窗,季冬坐在禁闭室外,与里面易感期紊乱的Alpha沟通。
“霍先生,这次的指标又出现反刍,还存在一些问题。”
季冬如实汇报,但还是尽量委婉:“建议您近期封闭调整,尽量不要再与那个Oga接触了。”
倒不是接触不好,恰恰相反,此刻的霍抒煜与那位高契合度的Oga共享信息素才是最有效的抚慰方式。
不过自从得知边雾并非自愿,季冬的诊断意向就如倾倒的天平。他很清楚,霍抒煜这种情况再与边雾接触,或许真的可能会在缓解病症的过程中直接标记了Oga。
毕竟对方刚被送过来的时候,几乎已经是忍耐到极限、完全失控的状态了。
当他检查发现霍抒煜在那种状况下,仍然没有进行过标记对方的行为,季冬震惊得一度怀疑霍抒煜到底是不是标记功能有毛病。
昏暗的禁闭室里一片死寂,只是Alpha沉溺在漆黑里的眼眸如鹰隼般,危险又凶戾。季冬有些头皮发麻,再次提醒:“实际上我们的改造试验还没有完全成功,霍先生,希望您能够继续尽力配合,不要因为私心而功亏一篑。”
提到改造试验这个筹码,霍抒煜才像是有了一些温度与知觉,薄薄的眼皮半掀,极淡的嗓音平静得毫无波澜,却瞬间令季冬背脊一凉。
“也希望季教授不要因为私心而让这个项目前功尽弃。”
霍抒煜的声音很冷,又仿佛意有所指。这句回应却像是一柄回旋镖,令季冬不禁胆战心惊。
尽管与霍抒煜合作了几年,但季冬从没真正了解过对方。而在这个Alpha面前,他却总是有种完全透明、什么都瞒不过对方的错觉。
“霍先生言重了。况且我能有什么私心?”
季冬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面部却仍是紧绷的,“只是国内送报的契合度改造项目迟不批复,有可能真的存在别的顾虑。当然,我衷心希望这种顾虑不会影响到我们试验的收尾。”
这个项目的实施或许确实在一些方面上有悖伦理。季冬明知没有资格制止霍抒煜做什么,不过他清楚,他虽然不是传统意义上治病救人的医者,但也绝非什么丧心病狂的科研机器。
此刻的Alpha却轻轻笑了一下,语气温缓:“关于改造契合度的事情,我确实没有事先征得我的Oga的同意,毕竟起初并不知道是否能够成功。另外,即使成功,我也不会用它来强迫任何人。如果我的Oga选择离开我,我自愿在没有安抚的痛苦里死去。”
对方话语里的逻辑清晰异常,明明还戴着止咬器,却完全不像是什么陷入混乱易感期的疯狗,而是有理有据的谈判者。
听到这番陈述,季冬浑身一震,甚至怀疑霍抒煜是否已经知道他见过边雾的事情。
不过对方确实最反感他多管闲事。从Alpha出现味觉失灵开始,季冬一度想要喊停实验,制止这种恶性副作用的扩散,然而霍抒煜却是毫不在意,要求他继续。
后来,实验渐入佳境,为了加快改造进度、减轻Alpha易感期的痛苦,季冬擅自在B国聘请了一名与边雾笑容神似的年轻心理督导。
当时的霍抒煜也是以这种平淡的语气警告他:“事不过三,季教授。既然下定决心做好这个项目,也请您不要过度干涉我的本愿,这样也会严重影响到您的决断,对你我都不好。”
而这次亦然,也算是他企图插手对方私事的第三次了。
季冬沉默了半晌,才艰涩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是我多虑了。”
霍抒煜没有再回答他,只是静静地坐在禁闭室里。
银亮繁复的止咬器遮挡住他鼻梁下的面孔,对方的眼眸却如一柄寒光猎猎的剑刃,在昏沉压抑的环境里更为冷峻锋利。
直到季冬从禁闭室离开后,Alpha才缓慢地磨了一下痒意难耐的犬牙。
半晌,他面无表情地擡手摁响了墙上的服务铃。
“您好,我目前状态很差,需要心理疏导服务。”
霍抒煜说,“麻烦帮我联系一下我之前的心理督导,A大脑院的许渊医生。”
许渊近期极度心神不宁。
圣诞节后几天,他开始陆续接到Alpha总院打来的电话,是一位姓霍的Alpha患者向他提出心理疏导委托。
“不好意思,请转告他我早就不接受这种委托了。”
许渊面色发白,向总院再三拒绝,几次之后便彻底没有了下文。可某种如梦魇般的记忆,却还是如期而至,阴影似的笼罩着他。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霍抒煜再次联系上他了?
难道是关于边雾?!
边雾由于特殊期出现意外,这学期已经是第三次向学院请假了。十二月底临近期末周,对方甚至连缓考都一并申请了。
想到边雾频频跟他问起有关霍抒煜的事情,许渊也只能够怀有偏见地揣测着,边雾这么优质的Oga产生特殊期问题,是不是受到了霍抒煜这种高危Alpha的影响。
不过边雾或许只当他是好心的同门师兄,他也确实没有立场干涉对方的私事,尽管在此之前,他早已经出于私心误导过边雾一次了。
许渊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藏着一点不太合适的意图,拨通了边雾的电话。
而边雾此刻刚从医院复检完,被迟暄开车接着回家。
明想今天有课没跟来,他们俩倒是耳根清净不少。一路上迟暄也懒得问他,只是拿着他的报告翻了几页,又还回去,语气淡淡的:“这么高的契合度我还第一次见。”
毕竟100%这种完美得离谱的数据,是比彗星撞地球更难遇的小概率事件。任谁看了这白纸黑字的报告结论,第一反应或许都是难以置信。
边雾的状态还是恹恹的,漂亮的面孔有些苍白,蜷着腰腹靠在后座,散漫地应着话:“是啊,第二次检测了,还是100%。”
“还没标记就要戒断了,这真是件麻烦事。”
迟暄对报告上的诊断建议持怀疑态度,又将装满热水的保温杯递给边雾,“反正都结课了,最近还是在家好好休息,别往外跑了。”
他在圣诞那两天接收到了大量的Alpha信息素,并且又险些被易感期失控的Alpha标记,竟然就已经难受到需要对霍抒煜的信息素进行戒断的程度了。
医生给他的建议是:“如果无法持续接受对方的信息素,那么最好不要再与他接触。”
明想已经帮他提交了缓考申请,边雾短期内也没有回学校的打算了。他抿着唇喝了口热水,然而身体里某处的凉意却仍像是空荡荡的裂谷,每说一句话都好像往里面呼啦啦吹着飓风,令他心底的烦躁与寂寞愈加剧烈。
自从被霍抒煜丢出房间那天,已经过了将近一周了。然而边雾对Alpha的某种需求与想念似乎与日俱增,直到昨天,他非常确信自己并不在发情周期内,却难耐到打了一管抑制剂来缓解。
医生告诉他,这是一种轻度的戒断反应。一般会出现在洗完标记、或分离不久的AO情侣身上。
热水下肚,驱散了不少隆冬岁末的寒气。边雾“嗯”了一声,又看向窗外,忽然想起什么:“去你家吧,我想看看复兴。”
这差不多一周的时间都在浑浑噩噩往医院跑,边雾都快忘了今天就是跨年夜了。
提到奶牛猫复兴,迟暄脸上才多了几分笑意:“你都一个多月没来了,估计它又不认识你了。”
当初在A大附近的复兴路捡到小猫后,边雾是带回家养了一段时间。可惜边以泽的猫毛过敏症状实在有些折磨,迟暄又刚好想养猫,便直接领养代替购买,将复兴接走了。
十六岁的边雾还为此哭了好几个晚上,跟生离死别似的,恨不得马上长大可以带着小猫出去单独住,不再跟猫毛过敏的兄长挤在同一屋檐下、处处受管制。
现在想想,边雾心口一阵钝钝的痛。好多娇纵、不理解、任性妄为,似乎都成为了一发发时隔五年却正中他眉心的子弹。
迟暄掉转了行驶线路,又看了眼边雾:“还在想什么?”
边雾摇头:“没什么。”
“是不是有电话?”迟暄指了指他手边嗡嗡个不停的手机,提醒道:“刚刚开始就一直在震动了。”
边雾这才如梦初醒,表情有些惺忪,慢半拍地拿起手机。
是许渊师兄的来电。
虽然许渊很少会私下联系他,不过边雾还是接通了,他猜想是不是自己的病假请得过于突然,实验室有什么课题的收尾通知还需要跟他交代的。
想着,对面已经传来了师兄隐隐担忧的声音:“边雾,最近状况还好吗?”
边雾怔了一下,回应着对方的关心:“谢谢师兄,目前已经稳定了。”
这句话说完,电话里又是一阵安静的沉默。许渊似乎是在组织着语言、酝酿着以何种语气开口,边雾感受得到,便直截了当打破了僵持:“师兄是有什么事情想问吗?”
许渊沉吟了一声,才说道:“这次也是跟霍抒煜有关吗?”
“是他。”
边雾没想瞒着许渊这个知情者,况且必要的时候他应该还需要与对方交换更多情报,“我跟他的契合度过高,所以有些不太受控了。”
没想到听到这个消息后,许渊几乎是惊愕得语调都稳不住了:“你们的契合度……很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