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中热水已经变得微凉,康熙微微皱眉,机灵的宫人迅速伺候着康熙,将脚擦干净,又悄无声息地将盆端出去,将热水倒掉。
康熙靠着枕头,意味不明地望着云珠,云珠一颗心全在胤禛身上,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能吸引她的注意,更别说康熙的眼神。
“咳,咳。”康熙突然咳嗽两声,将云珠从担忧中唤回,她擡眼望去,只见康熙脸上浮现出潮红,云珠心中一慌,康熙莫不是受寒发热了?
这怎么可以,万岁爷在永和宫生病,上至太皇太后,下至钮祜禄贵妃,都有话等着她,云珠实在不想和她们在这等事上费劲。
着急的云珠顺手便将大氅塞到秋菊手上,让她拿下去好生打理,三两步地走到康熙身旁,纤长的手轻柔地贴上康熙的额头,却没有感觉异常。
云珠稍稍放下心,急切地问道:“万岁爷,您哪里不适,臣妾这便让人宣太医。”
康熙摸着鼻子:“不用,走来的时候吹了几口冷风,暖和起来就好。”
“这怎么能行?”云珠不赞同地看向康熙:“正好,小厨房里在熬着姜汤,万岁爷您也喝上一碗,去去寒气。”
康熙矜持地点点头,带着笑意将姜汤喝完。
这时,小欢子喝小季子也回来复命,听见说胤禛没赶上这场雪,已经将姜汤喝完后,云珠终于放下了心,转而和康熙说起话来。
“万岁爷。”云珠接过康熙手中的碗,顺手将之搁在桌子上,人轻轻地凑过去,靠着康熙。
康熙低下头,看着柔顺的云珠,眼神柔和了几分:“怎么了?”
云珠亲昵地蹭着康熙的脖子,神色忧愁:“万岁爷,您之前不是询问我,在想什么吗?”
这话题跳跃度太大,康熙思索了一会儿,才想起他刚进来时候说的话,他颔首:“爱妃在想什么呢?”
云珠羞赧地垂下眼:“您到来的时候,胤禛刚离开不久。”
康熙淡淡评价:“是个有孝心的。”
“我的孩子,自然有孝心了。”云珠嗔怪地看了康熙一眼,接着说道:“您都不知道,今日胤禛来请安的时候,那么大的饽饽,”云珠用手虚虚划了一下,比划大小:“胤禛足足吃了三个,若不是我担心他晚上吃太多,夜间积食,不许他再吃下去,他还能吃更多。”
“您说,他在尚书房里,是不是没能吃饱?”
云珠试探性地问道,想知道胤禛在尚书房里有没有挨欺负。
“没吃饱不至于。”康熙若有所思:“今日朕悄悄观察过他们几人的功课。”
话还没说完,云珠陡然擡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等着下文。
康熙扶额,戳了戳云珠的额头:“你呀,真是。”但也随了云珠的心意,继续说道:“朕去的时候,课堂纪律严明,胤禛读书也很认真,张英是个讲规矩的人,不会饿着皇子。”
云珠羞赧地笑了:“臣妾也不懂这些,胤禛是第一个离开我的孩子,见他吃得这么着急,臣妾是真的心疼。”
“皇子课程,每日下午都是骑射课,许是因为运动过多,所以饿得快。”康熙思索片刻,琢磨出一个原因:“你且放心,宫中谁敢饿着阿哥?”
“皇上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云珠终于舒心地笑了出来,康熙搂着云珠的手滑到腰上,试探性地摩挲。
云珠却突然擡头,看着康熙:“万岁爷,臣妾想求您件事。”
康熙眸色深沉,心不在焉地:“你说。”
“万岁爷。”云珠倚靠着康熙的胸膛,柔声细语:“胤禛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习武消耗又大,想必其他皇子也会有同样情况,臣妾让小厨房每日下午多做些点心,给尚书房送过去,您看可行吗?”
康熙摩挲的手一顿,他想起了胤礽刚习武的时候,也是饿得格外快。
对这些已经长成的儿子,康熙有着很大的期待,他希望他们能允文允武,希望他们能有君子之风,为此,康熙从满汉两族挑选了顶尖的文武师傅,入尚书房教习。
康熙含糊说道:“不用。”
云珠心一凉,正想软语哀求几句,康熙又补充道:“朕让御膳房的人送过去,放心,不会饿着咱们儿子。”
听了这话,云珠终于放下心来,康熙下旨,从御膳房送去,更加名正言顺,无人敢置喙,也不用担心前朝后宫可能存在的流言,放松下来的云珠,软的如同一滩水,任康熙施为。
果然,次日,胤禛再来请安的时候,对着满桌子的点心,只挑了一个最小的,慢慢咬着点心陪着云珠和胤祚说话。
见此,云珠便知道,康熙答应的事情,确实做到了,胤禛下午习武的时候没有饿着。
云珠笑眯眯地看着胤禛:“若是下午点心吃撑了,吃不下了放下便是。”
听见云珠的话,胤禛这才知道,下午御膳房突然奉康熙的命令,送来加餐,是云珠在其中起了作用,他还在想为何会这么巧,前一日饿得难受,这一日就有了加餐。
胤禛心头一热,他三两口将手中剩下的点心塞进嘴里,笑着说道:“怎么会吃不下,还是额娘这儿的点心味道好。”
听了这话,云珠对这胤禛谆谆叮嘱:“若是御膳房送去的点心,你吃不惯,一定要和额娘说,额娘再想办法。”
胤禛忙忙劝阻:“御膳房手艺也是极好的,没有吃不惯的。”胤禛知道,习武时加餐之事,大哥和三个之前绝对没有发生,尽管今日的点心,几个皇子都有份,严格来说,是因为他去了才发生的改变,这已经让大哥和三个侧目相看,若再对御膳房的点心挑挑拣拣,未免显得过于娇气,不识好歹。
忙急急打断云珠的想法。
既然胤禛有了主意,云珠也不是那等控制欲强的人,只要知道他没饿着,便也点头同意。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胤禛每日到永和宫请安之时,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云珠终于放下心来,腾出心思思索雅利其的事情。
和乌希那遇见的问题同样,雅利其长大之后,大概率也逃不脱嫁给蒙古的命运,但和乌希那不同,雅利其从查出有孕到出生,都无异象,康熙对雅利其,也是爱着的,但绝无对乌希那这样掏心掏肺。
想要照搬乌希那的方法,求康熙答应将雅利其留在京中,基本不可能。
望着一日日长开的女儿,云珠心中满是忧愁,尽管距离雅利其指婚嫁人还有不短的年份,但对于云珠而言,这却是需要尽快筹划的事情。
至于说顺其自然,让雅利其按着其他大清公主的命运,嫁去蒙古,这个可能性,云珠想都没有想过。
满族和蒙古族,关系错综复杂,简单来说便是既防备又合作,在入关以前,两族合作更多,太宗皇帝皇太极的后宫里,蒙族女子不少,孝端文皇后、太皇太后,以及宸妃等人,都来自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随着清兵入关,清朝对于蒙古,更多了一分防备,表现在后宫,便是蒙古女子的减少,世祖朝尚且还有蒙古贵女出生的皇后,皇太后也是蒙古贵女,但到了康熙朝,蒙古送来的女子,既无宠又无高位,至于皇后之位,更是想都别想。
皇权愈发集中的后果,便是再也不愿卧榻之旁有猛虎酣睡。
但是,对于蒙古,清朝也不能翻脸不认,往西走,更北边,漠北的噶尔丹虎视眈眈,往东走,更北边,罗刹国亦随时想在大清版图上咬下一口肥肉。
为了大清江山的安稳,对于漠南蒙古,必须以安抚、赏赐为主,嫁过去的公主,便是充当了两族和睦的桥梁。
说她自私也好,说她目光短浅也罢,云珠不愿意她的女儿承担如此沉重的历史使命。如乌希那这般,未来嫁给留在京城的蒙古族,已经是云珠能够接受的极限,愿意久居京城的蒙古贵族,是和清廷关系最密切的蒙古部落,起兵反清的概率不大。那些住在塞外的蒙古,谁知道会不会突然被关内江山迷了眼,突然起事?吴三桂的前车之鉴近在眼见,和硕纯恪大长公主亲眼见着两个儿子都死在她眼前,孙子也在遥远的南方丢了性命,这难道不苦吗?
昭君出塞成为千年美谈,都在赞颂她为汉匈做出的贡献,可谁又想过她的苦?千年之后,独留青冢在黄昏下寂寞而立,遥望着南边的故土,风中悠悠传来的琵琶声中,又何尝没有一丝怨恨呢。
云珠只希望她的女儿,在父母的照看下,恣意随性,平安喜乐。
到底要如何才能将雅利其留在京城,此时还需从长计议。云珠将指甲绞得短短的,用指腹轻轻触碰着雅利其的小脸,陷入沉思。
永和宫人连走路都轻了起来,唯恐打扰到了云珠。
“额娘,额娘!”其他人注意了,胤祚可不会注意,他远远看见云珠的身影,便嚷嚷着走了进来,声音大得简直能将房梁上的灰尘震下来。
云珠将食指竖起,放在嘴前,轻轻说道:“别吵醒了妹妹,她醒了又要哭了。”
胤祚也是体会过雅利其哭泣的威力,忙双手交叉将手捂住,凑过去看着雅利其尚在沉睡,没被吵醒,这才松了口气。
“这么这么快便回来?西三所不好玩?”既然没有吵到雅利其,云珠关心起胤祚来,她牵着胤祚的手,走到隔壁房间,疑惑地问道。
好容易等到了胤禛休沐的日子,胤祚早便求了她许多日,就等着这天去找他四哥玩,怎么没去多长时间便回来了。
云珠的疑问提醒了胤祚,他忙将手放下,慌张地说道:“额娘,四哥病了。”
什么!
云珠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胤禛从小身体便好,头疼脑热都没得过几次,怎么刚搬走没多长时间,便生病了,是不是对于西三所的环境还不适应?
云珠胡思乱想着,随意挑了件外出的大衣裳穿上,带着宫人便直奔西三所而去。
幸好,康熙之前下了旨意,阿哥的生母每个月可以去干西五所探望一次,不然云珠现在还只能在永和宫中干着急。
一路急奔到了西三所,胤禛躺在床上,脸上泛着干热的潮红,嘴唇上起了不少干皮,云珠手还未碰到胤禛的脸,便感觉到热气,更别提胤禛呼吸的气息,更是热意惊人,一看便是重病样子。
云珠被这样的胤禛惊到了,她手移动着放到胤禛肩上,压住欲要起身行礼的动作,黑着脸问道:“昨天请安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病这么严重。”
“额娘,我不碍事。”胤禛哑着嗓子,安抚这云珠。
“先别说话,等你好了再找你算账。”
云珠瞪了一眼胤禛。随后又将视线转到夏荷身上:“你说说怎么回事?”
夏荷满脸愧疚地向云珠请罪:“主子,是奴婢疏忽了。”
“先不着急说这个。”云珠止住了夏荷的自责,她环视四周,没有见到太医的身影,皱着眉问道:“太医呢?”
“主子,”夏荷回答的更加吞吞吐吐:“太医尚未到。”
云珠皱着眉,静静坐在胤禛床边,将帕子放在凉水中浸湿,拧干后放在胤禛额头上,帮着他降温,倒春寒虽然结束,天气稍稍转暖,却也不是能直接用凉水的季节,白皙的手放入水中,瞬间被冻得通红,云珠却恍若不觉,眉头都没皱一下地拧干帕子放在胤禛额头上。
帕子换了几条后,气喘吁吁地太医终于到了南三所,他一擡眼,便瞧见坐镇在床边的德妃娘娘,忙收起应付的心思,仔仔细细地替四阿哥把起脉来。
数息过后,太医神情越来越凝重,他皱着眉,将手收回。
云珠忙问道:“太医,胤禛到底怎么病了?是骤然换了居所不适应吗?”
“禀德妃娘娘,”太医收起了一开始的漫不经心,最近换季,偶感风邪的人格外多,听到西三所宣召的时候,太医也以为四阿哥得了此病,只要清清静静饿上几顿便好,太医也没怎么在意,谁知道这四阿哥的脉象,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四阿哥脉象显示,他心血消耗过多。”
云珠眼神如刀,直直射向太医:“细细说来。”
太医被云珠这一眼神吓得心惊肉跳,他忙详细解释:“四阿哥前些日子损耗太过,身子被煎熬地厉害,今日休沐,高度紧绷的心神放松下来,骤然放松,前些日子累积的疲惫全部袭上心头,便突然发热。”
“四阿哥这样,如何才能康复。”云珠最关心的还是这点。
太医恭敬地回到:“康复不难,只需卧床静养,再配以食补,好好休养些时日,将耗损的精气神补回即可。”
云珠一直板着的脸终于见到笑意:“小欢子,去乾清宫替胤禛告假几日。”
“额娘,不要。”一直很安静的胤禛却突然剧烈反对,他慌乱地抓住云珠的手,眼中满满全是哀求。
云珠没有急着拒绝,她反而向太医询问:“若四阿哥不休养,会如何。”
冷汗从太医额头滴下,他鼓足勇气:“德妃娘娘,四阿哥此时尚是初期,还能养得回来,倘若长此以往点灯熬油,必将是油尽灯枯之相。”
“听见了吗?”云珠瞪了胤禛一眼,不容置疑便要为他告假。
胤禛痛苦地闭上眼睛。
云珠将太医送走,这才将夏荷召开询问详情,胤禛这反应,必有内情。
夏荷也是后怕不已,她边回忆便说到:“昨日里阿哥请安回来后,用了一碗清粥,几碟小菜,又吃了两个饽饽,然后便去书房看书,等到了亥时,熄灯睡觉,那时候都还是好好的,今日早上醒的有点晚,奴婢想着难得的休沐,便也没有叫醒四阿哥,直到六阿哥过来,才发现四阿哥发热了。”
“亥时?”云珠一惊,阿哥们寅时便要在书房复习功课,等着师傅的到来,西三所离尚书房距离不近,为了不迟到,胤禛丑时便要起床,即使刚到亥时便睡下,满打满算也不到三个时辰。
胤禛年岁还这么小,这么一日日的熬下去,可如何得了,难怪会突然生病。
云珠出离愤怒地拍着桌子:“这么多人伺候着,没有一个人将这事汇报给我,一个个的,都反了不成。”
夏荷从未见过云珠如此勃然大怒,她一声不吭地跪下请罪,深深为辜负了主子的信任而自责。
“夏荷。”云珠缓慢环视,将伺候胤禛的宫人直吓得擡不起头来,最后定在夏荷身上:“我将胤禛交给你的时候,你让我放心,这就是你说得放心吗?”
夏荷一言不发,只低头请罪。
“主子不知道休息,下人也不知道劝吗?”云珠的声音更加大了起来。
“额娘。”胤禛嘶哑着声音,挣扎着说道。
“你好好躺着。”云珠瞪过去,却听见胤禛痛苦地说:“额娘,是我不许他们说的。”
“若不这样,我跟不上功课。”
“到底怎么回事?”云珠声音更冷,胤禛既然已经开了头,一股脑地将话全部说完。
听完胤禛的话,云珠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吩咐夏荷好好照顾胤禛后,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娘娘,您去哪儿?”小欢子着急跟上。
“去乾清宫,找万岁爷好好讲讲道理!”这几个字,几乎是一个一个字从云珠嘴角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