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我

风吹过发梢的感觉很舒服，耳边是窸窸窣窣的水声，船慢悠悠飘着，动物的低吟从山那边传过来，婉转清晰，令人眷恋。

继寻睁眼时看到了夕阳，天空很美，像夏天鲜榨的桔子汁，还在咕噜噜冒着泡泡。地平线没有尽头，远处的雪山染上了甜蜜的暖色调，整面海域闪着金色的光。

好像有什么很悲伤，但又很欣慰的事，他努力去想，可惜脑海里一片空白。

算了，不想了吧，就这么静静呆着也很好。就是有点困，眼皮都擡不起来，船摇摇晃晃，弄得人昏昏欲睡。

恍惚困倦中，海浪翻起，视野的角落里出现了一条深色的尾巴。

继寻那点睡意一下子消散了不少，他坐起来，甲板上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那条尾巴游近了些，在离船很近的地方跃起，哗啦啦对他露出了白色的肚皮。

是鲸鱼！

小宝贝有些发愣，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鲸鱼，这条鲸鱼不大，他趴在甲板上看着，自言自语问了句：“这是鲸鱼还是海豚呀？”

原本已经归于平静的海面泛起了波纹，那条鲸鱼又游回来了，气愤地拍了下尾巴，海水溅起，水液淅淅沥沥打湿了船沿。

“哎呀，对不起。”继寻连忙闭了眼，擡手抹了把脸。

鲸鱼顶着大脑袋问他：“你是什么人呀，你是怎么把主神迷得神魂颠倒的？”

这句话落在继寻耳朵里，完全是海洋生物的奇异鸣叫，他悻悻地夸了句：“你的声音真好听。”

鲸鱼：“……”

“这里是鲸鱼的世界吗？”继寻喃喃道，“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

他下意识去摸胸前的项链，项链还在，依然是原本的模样。

我现在在鲸鱼的世界里，那项链里是什么呢？

主世界？

好像不是吧。

哎，不想了，思考好累。

鲸鱼浮出一个脑袋，回答了他的问题：“这里只有你呀，你是从海怪世界来的。”

继寻托着腮帮子，望着海面发呆。

小鲸鱼被无视了，一脸不开心：“你怎么不理我？”

远处的雪山很漂亮，像挂着蜂蜜的冰淇淋。继寻有点饿了，他伸手摸了摸肚子。身体很轻盈，健康舒适，灵魂安宁，似乎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思绪飘得很远，夜幕快要降临了，他想自己得快点靠岸。

几分钟时间里，稀薄的云彩汇集在一起，慢慢拼成了一个头像。继寻仰头望去，有些困惑地分辨着。

那确实是个头像，云层勾勒出模糊的轮廓，暖色的光从银白短发间溢出，中央的眼睛则带着点夕阳璀璨的金，目光聚集在船这边，眉毛纠缠在一起，这让画面上的表情显得有点狰狞。

天上怎么有张脸？

世界仿佛瞬间缩小了，变成了一个圆圆的水晶球，有人正从外面往里窥探。

被高阶生物俯视的感觉可不怎么好，小宝贝连忙装作不知道，东张西望了会儿，又压低声音问鲸鱼：“那是什么呀？有点吓人呢。”

鲸鱼：“……”

对了，我好像也有一个世界。

继寻低头看去，胸前的蓝宝石微微波动着，像是星光闪烁的银河。

周围很嘈杂，脚步声、开门声反反复复，有人在很近的地方操作仪器，噪声有点响，劈里啪啦吵得人脑壳疼。

某人睡得很好，完全不受影响。护士在他上方倒腾了半天，最后把吸氧器摘下，挂回了床头，好笑道：“你也该醒了吧？”

继寻：“……”

睁眼时看到的是拉起的米色床帘，科研主任探出了他的光头，茜茜和蓝亭跟在他身后，一脸的欲言又止。

医生拿着书写板，边记边说：“你可以出院了，没有什么大问题。”

“……什么？”继寻傻傻接了句。

医生只好又重复了一遍：“你运气很好呀，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你们那艘船失踪了好几个人，现在还在打捞呢。不过你怎么睡了这么久呀？你知道今天几号了吗？”

继寻：“……”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回忆起经历了什么，时间和感受很不真切，遇到海怪的事情遥远得像在另一个世界。

对了，手机呢？

完了，根本没有带下船。逃跑的时候想都没想起来，现在应该已经沉在水里了吧。

等医生离开，拉门关上后，三位同事松了口气，科研主任匆匆忙忙道：“还好你没事，收到消息时可吓死我了。送个样品怎么还能碰到海怪呢？”

信息量太大，继寻有点反应不过来，他先是按了按手臂，问道：“我没事？”

“对啊，”主任接话道，“连擦破皮都没有，太神奇了。”

“不过你一直昏迷着，可吓死我们了。”蓝亭很后怕，抱歉道，“本来是轮到我的。”

“没事没事。”继寻应了声，又看向唯一靠谱的茜茜，“我是怎么到医院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茜茜摇了头：“军部的救援，说是在岸边发现的。你们那艘救生艇翻船了，具体情况他们也不告诉我们。”

“那搜船上……”继寻扶着脑袋，觉得这和自己记忆里的很不一样，他问，“跟我一起回来的还有谁？”

“不知道啊，”茜茜一脸焦虑，“我们还想问你发生了什么呢。”

“就是碰到了海怪……”继寻停了一停，看向主任，略微呆滞道，“保温箱丢了。”

“哎呀，那不重要。”主任后怕极了，拍拍自己的胸口，“没事就好。”

“长官呢？”继寻问。

“什么长官？”三位同事都是一脸茫然。

哦对，长官叫什么？

他都没想到要问他的名字。

不过陆子洋应该好好的吧？

可是我为什么也好好的？

茜茜从包里掏出蓝宝石，递给他，说：“检查的时候让摘下来，我帮你保管了。”

“噢噢谢谢。”

回科研所的路上，蓝亭大惊小怪着：“你睡了三天呢，什么检查都做了一遍，都显示没问题，但就是叫不起来。”

“你的运气太好了。”科研主任心有余悸，“回所里我就去上香，给海怪摆一点鱼苗。”

“太小气啦，”蓝亭吐槽说，“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科研所里有一头海怪塑像，主任拎了一桶鱼苗放到跟前，茜茜摆了俩桔子，四个人双手合十鞠了个躬。

“可别被军部的人看见，被看见了要挨骂的。”主任小声道。

前线在辛辛苦苦灭海怪，这边在搞封建迷信，可不气人吗？

蓝亭很无所谓，冲海怪吐了吐舌头。

“休假哦，”主任对继寻说，“有什么不舒服的赶紧说，这两天注意着点。”

继寻点了头，心情瞬间好了大半。休假真好，打工人爱休假。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为什么什么事都没有？

宿舍还是离开时的样子，窗帘没有拉，风把白色纱幔吹了起来。路灯照在海面上，在天花板的一角投下粼粼的倒影。

继寻把自己泡在浴缸里，试着捏了捏骨头，身体很完整，没有任何损伤。所以这是怎么回事，陆子洋去哪里了？

从浴室出来后，他打开冰箱，拿了瓶冰镇啤酒。酒液进到胃里，冰冰凉凉，是夏天特有的幸福。之后他取出玻璃杯，夹了几块冰，把剩下的液体一并倒了下去。啤酒冒出白色的绵密泡沫，小麦清甜的气息溢满了鼻尖。

有假期，有海景房，还有喝不完的酒，人生真是幸福。

继寻捧着脸，露出一个快乐的笑容。

去加冰块的时候，门铃叮铃铃响了起来。没有手机很不方便，这个时间点也不知会是谁，又有什么要紧事。

继寻一头雾水地去开门，从猫眼里看到了一顶镶金边的藏蓝海军帽。

军部的人？

也对，住院的时候怎么就没有人来找我做笔录什么的呢？

继寻毫无防备，一把拉开门，对上了一双浅金的眸子。

陆子洋？

突然的到访意外又开心，小宝贝笑了起来，说：“啊原来你在啊。”

对方没有接话，只是往门里迈了一步。

帽子被拿掉了，随手挂在门边，皮鞋踩在地上，声音清脆有力，对方很礼貌，弯腰把鞋脱了，放到了一旁。

“你去哪里了呀？”继寻笑嘻嘻问道。

陆子洋擡起眼睛，小宝贝的笑容就那么僵在了脸上。

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

他本能地往后退，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

“你……”

继寻一句话都没说完，整间屋子的灯瞬间暗了下去，他下意识去扶墙，可是墙面开始扭曲，变得软绵绵很有弹性。

“你等等……”这情况好像发生过。

继寻连忙往后避开，陆子洋反手关上了门。他往里走，几步的距离里，黑发一点点迸出火光，像一丛燃烧的火苗，当他停下的时候，满头金发耀眼夺目。

这是主神。

继寻有些喘不上气了，他往后退，着急道：“你听我解释……”

主神明显在生气，淡金的眸光愈发浓重，牙齿紧咬着，衣摆飘了起来，整个人都泛着不正常的白色光芒。

“你别过来……”继寻撞到了餐桌，边柜上的玻璃杯晃了晃，他的注意力有些许偏移，一不留神就被主神逼到了身前。

“你要干嘛……”小宝贝很怂，那头金发烧过头了，开始冒烟了。周围的物品都像褪了色，放眼望去一片灰暗。

主神擡起手，指尖是劈里啪啦炸开的光，继寻的心跳都不对了，一蹦三步远，提防道：“你不会要打我吧……”

屋子就那么点大，退也退不开，他刚扶住沙发，下一秒主神就顶到他身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继寻吓了一跳，慌忙往后靠，匆忙间膝盖绊在位置上，他陷进了沙发，主神撑着靠背，把人摁在了方寸间。

对方眼眶通红，漂亮的眼睛氤氲着水光，就那么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