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徐瑶!!!
岳瑶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
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听师姐提起这个名字。
岳瑶眼眶有些热了。
她就像个做错事还和家长闹脾气的小孩,等闹完脾气了,泪干了,推开门,回到家,却发现家不在了,再没地方收容她了,她的小家长不要她了。
一别经年,再次相见的时候,她已经挨过饥受过冻了,也不奢望像以前一样无理取闹了,只想让师姐叫叫她名字。
就好像……这样才能证明徐瑶在她心里活过一样。
岳瑶反问:“什么瑶?”
扶锦君认真道:“她名叫徐瑶,是为师曾经的师妹。”
岳瑶装出一副睡迷糊的模样,擡手抹了抹眼睛:“徐……徐么,老么的么么?”
扶锦君一字一句道:“徐瑶,瑶石的瑶,岳瑶的瑶,瑶瑶的瑶。”
擡起手臂,狼狈地遮挡住容颜。
岳瑶嘴角苦涩一弯,心里巨大的空洞似乎好那么一点点了。
放下手臂,岳瑶依旧被迫天真:
“啊?师父你在
说什么?”
扶锦君擡手摸摸她脑袋:“无事,是你睡迷糊了,为师什么都没说。”
岳瑶依旧笑吟吟的:“嗯,师父,我好困,可以再睡会儿吗?”
这话是变相的送客了,扶锦君见她醒了也没有多说什么,俐落地转身就走。
师姐走后,岳瑶终于扶着脑袋坐了起来。
有件事情,她很想问但没敢问。
先前师姐给自己拔情根的时候,自己坚持着并没有晕过去,但是没想到师姐“很体贴”地施法让自己睡过去了。
她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是左护法被发现了吗?
岳瑶跌跌撞撞地冲到屏风后面。
后面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左护法连个信物都没给自己留下,她那么细心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不可能想不到给自己留件信物。
如果宣云全身而退,定然会留东西给自己。
但是,如果她被扶锦君发现,肯定连任何着蛛丝马迹都不能剩下。
比起神通广大的左护法,岳瑶还是觉得扶锦君更胜一筹。
扶锦君的细心不输于任何人,独属于她的强势也无人可比,她要是把宣云抓住了,肯定会把信物都清除个干净。
对啊!
要不然扶锦君为什么要在自己醒来时问那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她是在怀疑自己。
怀疑自己和魔界中人有交流。
岳瑶还不敢往深了想——还有一种可能,扶锦君怀疑自己和徐瑶有关系。
只要有一丁点的怀疑,自己就会惹上大麻烦。
在师父心里,自己现在尚且还是听话的乖徒弟,才不是那个走上邪魔外道的瑶师妹。
如果有天自己马甲掉了……
岳瑶有些伤心地想:晚山殿岁月安好,我却不能和她装师徒情深了。
护好马甲才是第一要紧的事情。
哪怕将来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自己离开的也能体面一些。
一通胡思乱想之后,岳瑶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头就像刚刚接好一样,拉伸的同时哢吧哢吧直响。
岳瑶:??!
什么情况?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怎么感觉身体某方面的禁制被解除了?
就是一种很奇怪很奇怪的感觉,岳瑶想到一些比喻,大概就是类似于柳条想要抽枝,冻土亟待融化的情形吧。
岳瑶试着调动全身真气,紧接着她惊喜地察觉自己这具沉重的躯壳可以接纳一些天地灵气了!
以前她修行缓慢,就是因为这具身体没办法用一些大补的丹药或者是吸收一些天地灵气来提升修为。
现在,她情根回来后,如顽石一般的丹田竟然可以灵活地运转了!
岳瑶打开窗,试着去吐纳晚山殿充沛的灵气。
晚山殿外,破碎的云霞已被晴空替代,岳瑶看着白云递进淡化,开窍一般重塑起了自身的灵脉。
半日后,岳瑶重新睁开眼,兴奋到恨不得立刻跑过去告诉她师父——她修为提升了整整三个档!
这修炼速度一点也不比前世差!
她还是天才!
可是……岳瑶不敢告诉扶锦君,因为这世上,只有瑶师妹才有这个悟性连升三个层级。
如果她告知了对方,相当于原地掉马,和直接承认没什么区别。
这样一想,岳瑶再次蔫了下来。
算了,去和师父请个安回来继续修习吧。
岳瑶走出房间,径直去往扶锦君的寝殿,她一路走一路感受着晚山殿的万物灵气,白鹤,仙草,长亭,清泉,卵石,新土……一切大小事物仿佛都在脑海中活了过来。
空气中的风是香香的,云会朝着后殿的方向退,白鹤在悄悄看着自己,就连路上仙草的拜伏都是有方向的!
岳瑶早就忘记上一世修仙是什么感觉了,因此还觉得有点新鲜。
当她带着这种欣喜推开扶锦君的殿门时,却一点都笑不出声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扶锦君已经虚弱成了这幅模样,她坐在桌边单手支着头,肩背单薄腰身纤瘦,宽大的仙袍也遮不住此番消瘦。师姐如同精致的等身人偶,脸色差到毫无血色,特别是在深色仙袍的衬托下,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美。
岳瑶吓了一跳,跑过去探了探她的鼻息:“师父,您这是怎么了?”
“无事。”
岑姝睁开眼,天塌下来也只是那一句轻飘飘的“无事”。
只不过是境界跌落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岑姝心里清楚——宗脉解封了,岳瑶很快就会长大拔高了,而她的躯壳是拿自己本命花做成的,她长大一分,修为精进一分,自己也会相应地衰弱下去。
这是不解的死结。
“徒儿,过来让为师看看你的功法修习得如何了?”扶锦君慵懒地朝岳瑶招招手,“昭天大赛的事情是要好好准备的,你的师兄师姐们日日都在勤勉于修行,你就算在晚山殿也不能落下修习的事情,晚山殿东南的偏殿都是一些岳安宗传下来的藏书,你若得空可以常去翻阅……为师现在把出入的禁制传授给你,你不要辜负为师对你的期望。”
岳瑶走过去,看扶锦君一个人托着脑袋自说自话,对方的身子骨像是使不上任何力气一样,柔柔弱弱地靠着桌边,让岳瑶心疼的不得了。
师姐一生病就会露出一点小迷糊的神色,就像现在,明明是叫自己过去查功法是否精进的,她却像是早就忘记了前话,拉着自己叮嘱了好多。
都说修仙之人可以长生不老,但岳瑶重生之后,见到的却是曾经的仙君一个个的陨落,她莫名觉得,仙人的寿命也是有终点的。先是俗世心的幻灭,然后是功法的流失,最后□□消亡,世间除名。
师姐的身体一向不是很好,不似隔壁苍云君一样生龙活虎,她总是带着些忧愁和哀婉,又因为是岳安宗的首席仙君,很多事情都不得不压在她肩头,她还带着那一身伤,三天两头就得闭关养养伤……
岳瑶真的担心扶锦君的身体状况。
就像现在这样,明明只是过了不到半天,师姐她怎么突然成了这幅模样?
岳瑶没多想,只以为是师姐的旧伤复发了,所以她能做的也只是默默为师姐斟了杯热茶暖暖身体。
“师父,晚山殿有暖手的炉子吗?”岳瑶搀扶着扶锦君坐好了,扯了条轻絮薄被为她盖好,见对方不回话,她又说,“师父您先小憩片刻,我去后殿帮你找找。”
她留恋地看了看扶锦君瘦削的下巴,然后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岳瑶并不知道的是,扶锦君的境界跌落时,悬浮在云霞中的晚山也会不自觉的下沉。
几乎所有岳安宗的弟子都眼睁睁地看着晚山沉了数百米。
扶锦君境界跌落了!
他们第一反应不是担忧和不安,而是看到怪异现象的欣喜。
人都有劣根性,这种修为不上不下的修仙者也不能免俗,过于安定的日子过得久了,他们的志趣便在无趣中变得有些扭曲,譬如一些小灾祸发生时,很多人的第一反应不是担心,而是会小小的兴奋。
^o^
就像现在,大家看似焦虑的奔走呼号,其实脸上都挂着难以言喻的神色,说句“眉飞色舞”不为过。
严厉的仙督刚从怡园谈话出来,就看到众人成了这么一副模样,他一沉脸,随机揪了一位最夸张的弟子打了一巴掌:“放肆!晚山脚下方圆十里不允许大声喧哗!”
被打的弟子怕极了他,立刻跪下道歉:“何仙督,弟子知错了,弟子……只是担心扶锦君的安危罢了。”
何仙督抚着两撇胡子,仰头望去——晚山下沉,预示着扶锦君境界跌落。
他低叹了一声:“你们这些年轻人哪儿是担心她,你们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他说的很对,岳瑶也这样想,她方才没在晚山殿找到暖手炉,就打算偷偷下山找管生活琐事的仙督拿一个。
可当她穿梭在人群中时,满耳听到的却是大家在议论扶锦君境界跌落的事情。
他们根本不是为扶锦君着想!
岳瑶看着那一张张朝夕相处的熟悉脸庞,只觉得无比厌弃。
这就是岳安宗的正道弟子?他们日日修习的清规心法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这次是扶锦君境界跌落,下次若是人间有难,他们是否也是这样一副嘴脸?
这一届的弟子不同往昔,往昔的岳安宗弟子须得经常下山历练,见过人生八苦八难方能入门,入门后还要例行下凡匡扶正义……哪儿像他们,日日呆在上山学一些空而泛的大道理。
真到派的上用场的时候,都不过是一个个绣花枕头罢了。
追根究底,还是因为师姐身体抱恙,掌管岳安宗以来,也经常因为身体原因闭关。
自己被她收为弟子的前几年,甚至都没有怎么见过她。
而另一位管事的苍云君就更不用说了,那位显然不是个严厉的掌门人,和底下弟子打成一片,不太能管事儿。
岳瑶看着师姐治下的万千弟子,顿时觉出了一丝有心无力来。
师姐的肩膀那么单薄,怎么能撑得起这么重的责任?
“一帮没见过世面的东西,都别吵吵,仙君的事情不可妄议,不过是一截境界而已,很快就还原回去了。”何仙督站出来说道,“此次虽然扶锦君没有亲临,但我们岳安的规矩不能坏,我今日便替她罚你们。”闲祝富
岳瑶随着众人擡头看向他,她曾经非常不待见这位何仙督,因为他长了一副奸臣相貌,也总是翘着胡子训斥大家,说话还极其不中听。
何仙督全名何降荣,无论是降落的降,还是投降的降,都没什么好的寓意,尤其是他掌管的是大家的生活琐事,实权基本没多少,在四大仙督中显得格外落寞。
东西南北,四大仙督。
何仙督分管北方,一管就是数十年。
桌椅板凳他管,冷暖改衣他也管,和宫廷里面的大嬷嬷差不多。
上一辈子,何仙督也帮助过岳瑶,但这还是岳瑶第一次打心眼里感谢他。
感谢他在扶锦君不在的时候管住这些不服管教的弟子。
“仙督。”
岳瑶拨开人群走出来。
她现在不和以前一样是寂寂无名的小弟子了,自从被扶锦君亲自带回晚山殿之后,她的身份早已正名,
大家羡慕归羡慕,但都不敢欺负她了。
众人自觉为她让开一条路。
“多谢仙督控制局面,我师父今日身体不适,出现了小小的差错,烦请仙督告诉大家不必担心。”岳瑶不去看众人,只和仙督对话,“近期晚山脚下就不必聚众了,我师父喜静,不仅是方圆十里,方圆三十里都不必举行大型活动了……还有,希望他们须得记住,不可妄议仙君。”
众人看不清岳瑶的神色,只看到何仙督猛地震惊了一下。
何降荣的心情何止是震惊!他合理怀疑岳瑶被夺舍了。
记忆里,这个小姑娘被扶锦君带走的时候,一脸的天真无邪,心思单纯得可怕,他还一度担心她会在扶锦君身边受到委屈。
没想到这才多久,怎么突然懂得这么多弯弯绕绕了?
尤其是她和自己说话时的语气状态,和扶锦君竟然还有点相似的严肃。
何仙督压低声音问她:“岳瑶啊,你这些话是扶锦君让你传达的吗?”
岳瑶回复他:“仙督,我下山来找暖手炉,您那儿有新的吗?”
“汤婆子吗?有……但问题不是这个。”
话音刚落,何仙督就听到岳瑶让自己带路。
唉,小姑娘真是长大了,气质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他见过很多弟子,升到一定阶段的时候难免唯唯诺诺或是拘谨小气,但岳瑶和大家都不一样,她以前做普通弟子的时候虽然调皮爱玩,但每次被抓包责罚的时候,身上都带着一种坦坦荡荡的大气。
后来,她被扶锦君亲自接到晚山殿,短短几天时间,就像脱胎换骨一样。
首先是个子长高了些,然后是性情,没有了以前那种没心没肺的气质,多了些大人独有的妥帖和仔细,瞧瞧她,这次下山俨然一副首席弟子的口气了。
何仙督望着岳瑶的背影,突然想到一个事实——是啊,这就是岳安宗日后的首席弟子。和当年的大师姐岑姝是一个道理。
岳瑶日后,定然是有很大出息的。
莫名其妙被寄予厚望的岳瑶拿了暖手炉就回到了晚山殿,虽然她经常性地和扶锦君承诺不离开晚山殿,但这些都得有个大前提——师姐她不出事。
要是师姐出事了,自己是不可能规规矩矩坐在晚山殿的。
反正晚山对她的遮罩聊胜于无,稍微花点心思就能解开,不是扶锦君设下的屏障不够牢固,是她足够了解对方,一个方阵的阵眼至关重要,岳瑶却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猜到师姐把阵眼放在了何处。
但她能解开,不代表也想让别人解开。
岳瑶不是很理解左护法为什么能轻易地进入晚山殿,这些后话都不值得说了,她只知道,自己现在一点都不信任这个法阵了。
回到晚山殿的时候,岳瑶擡手给法阵加了一层独有的禁制,这禁制不会拦住扶锦君,但是其他人就不好说了。
岳瑶把暖手炉包好塞到扶锦君怀里:“师父,我烫好了暖炉。”
她在对方面前总是这样乖乖的,并不吝惜于露出自己的天真喜乐,她很喜欢在师姐面前像个孩子一样撒娇,这样的相处模式让她很舒适,就像回到从前……
“哪儿来的暖炉?”扶锦君懒懒地睁开眼,“你离开晚山了?”
岳瑶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上前抱住她的脖子:“师父你信我吗?”
岑姝现在没力气动怒,她得好好生养,只有实力摆在那里,才能把岳瑶这个跳脱的丫头牢牢锁在身边。
很多时候,岑姝更习惯独断行事,能不和人商量就不和人商议,一如她当年不愿意先和瑶师妹商量一下,如果她提前和对方商量了一下,也许结局就不会那般惨烈了。
她还是改不掉倔强。
就像她现在依旧不同意岳瑶私自离开晚山殿一样,哪怕面上没有十分动怒,但心里的火气已经到了一种恐怖的境地。
她淡淡地睨了眼岳瑶:“现在我还是仙君,你就多次不服管教,要是哪天我堕仙了,是不是就完全管不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