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太阳已经落山了,光线昏暗下来。

只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两个人彼此之间也看不清面容。

不过，林翠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车把晃了一下,有什么落在上面。以一种不可拒绝的力量,在瞬间掌控了车把。

林翠心头一跳。

下一秒，她的手就被轻轻包住了。

是他的手掌。

很大,手心潮湿,都是汗。她被复住的手背上,很快也跟着湿起来,不知道是他的手心里的汗水,还是自己的。

林翠脑袋有点发晕,手也忽然没了力道。

车把又晃了一下，不过很快就被男人控制住了。

男人的声音很低沉，在头晕目眩的林翠听来，好像来自特别特别遥远的地方。

“林翠,对不起,真的。我其实小时候很爱说话的。”

可能是一时不习惯说这么多个字，周川说得很缓慢。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声音在夜色中越发清晰。

林翠忽然就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周川说,自己小时候很爱说话,那么现在长大之后为什么反而沉默寡言了呢？

应该是个家庭变故有关系。

是他.妈妈的去世,还是继母的进门？

无论那一个,都让林翠觉得心疼,并且感同身受。

林翠想起来,得知母亲另外结婚的那个时刻,自己有很真切的被抛弃的感觉。

很快，父亲也结婚了。

她成了那个多余的人。

“我知道。你不用说的。”

林翠的声音特别轻柔。像是在对周川说,又像是在对小时候的那个孤独无助的自己说。

周川却在此时执拗起来。

“我想告诉你。”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性格，再让她有任何一丝一毫的芥蒂。

“我妈妈去世了，我爸很快带了新人来。我开始还听着奶奶说，继母会对我好。所以，我那会应该很活泼。有一天，我打碎了一个碗，她用烧火的火筷子打了我一顿。”

周川说话的语气特别平静，林翠却是鼻子一酸。

“好了，我知道了。从那以后，你就不爱说话了？”

周川：“他们不喜欢我说话，说我说话的声音难听。”

“不，你说话很好听，他们乱说的。他们耳朵有问题。”

林翠安慰着，声音特别柔。

周川心头软了一下，半晌没有说话。

他把林翠送到大杂院门口，就在林翠推着自行车要进门的时候，他突然叫住了她。

“干嘛呀？”

听到自己的声音，林翠不由得涨红了脸：这声音也太柔软了，好像在撒娇一样。

也不知道周川有没有注意到。

周川当然注意到了，刚刚还没消散下去的某种情愫，再一次被林翠的声音给激发出来。

他的脑子轰地一声响，一股冲动促使他整个人往前倾，大手绕过自己推着的自行车，一下子拉住了林翠的手。

然后，他的大手顺着林翠手臂往下，继而紧紧抓住了后的手。

和刚才在路上那种简单的碰触不同，这一次，周川真真正正地把林翠的手握在了掌心。

周川的动作太快，林翠猝不及防，被握住了手，忍不住一声惊呼。

下一秒立刻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个点儿，大杂院里的人还都没睡呢，如果被他们听到，出来看热闹，那自己跟周川还不跟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被人围观嘛！

林翠可不想这样。

周川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林翠，我以后会改。”

林翠脑子乱乱的，懵懵的，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要改什么？”

周川：“改掉不爱说话的毛病。”

林翠脱口而出：“这不是毛病。你就做你自己就好。”

这个男人，这个高高大大的男人，为了她，要改掉多年来的习惯。更重要的是，这个习惯代表着男人的心结。

这对他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林翠心里又甜又酸又软。

忍不住反手握住了周川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自己的手只能握住他的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一瞬间的沉默。

在大杂院门口，两个人就这么隔着自行车，交握着双手。

时间慢慢流逝，很慢，又似乎很快。

仿佛此时此刻，就是，永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川开口了。

“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让电扇不要吹的太晚，太贪凉对身体不好。”

几句话，他停顿了三次。

林翠能够感觉出来，他对这种长句子的不适应。

但是他努力再做了。

没有什么豪言壮语，没有海誓山盟，周川用他自己的方式告诉林翠：只要是对你好的事情，我可以立刻改变。

林翠是带着满脸的笑容回到自己屋子的。

她那个镜子一照，简直都不太认识镜子里那个满脸涨红、羞涩无比的人了。

这是她吗？

因为有父母失败的婚姻在前，林翠懂事起就对婚姻甚至爱情没有任何期待。再爱又能怎么样呢？

反正最后可能是一个悲剧。

而且，还可能把伤害延续到孩子身上。

所以，高中，大学的时候，别的同学都在进行一场又一场轰轰烈烈的暗恋或者明恋，只有林翠，如入定的老僧一般，对男女之事，对情情爱爱的，丝毫不感兴趣。

她的闺蜜曾经不无担忧地告诉林翠：“你可能要孤独终老了。”

当时林翠只是报之一笑。

如果有一段不幸福的婚姻，还不如孤独终老呢。不用在漫长的岁月中，看着原本深爱的人慢慢变得面目可憎。

直到今天，哦不，或许在更早的时刻，林翠才明白：自己之所以有那样的想法，完全是因为还没有遇到让自己特别动心的人。

林翠拿着镜子，坐在床边，兀自发了半天的呆。

笑一阵，呆一阵。

得亏这里只有她一个，否则非得给同住的人吓一跳不可。

哎呀，不能这样了！

不知道多久以后，林翠终于回过神来。

她把镜子放下，双手搓了搓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些。

生活还要继续，工作也要继续，不能沉浸在情情爱爱之中。

回过神来之后，林翠忽然想起来自己忘记跟周川说被借调到市里的事儿了。

第二天一上班，林翠找了个机会，把男同事叫到外面，说了立式电风扇还有货，也告诉了对方价格。

男同事欢喜的不行。。

“害怕你这边有变动，昨天都没敢告诉我媳妇，今天可是能说了。晚上估计能有一顿好吃的！哈哈哈！”

林翠觉得这个男同事对媳妇还真是挺好的。

可能在有些人看来，男同事这是怕媳妇。但在林翠的思维里，怕是因为爱。

男人怕媳妇，很多时候不是因为胆子小，或者人太怂，而是很爱媳妇，不忍心让对方失望，不忍心让对方生气。

额，也不知道，周川以后会不会怕她……

这个念头一起，林翠顿时忍不住红了脸。

闹得男同事一阵奇怪，“林翠，你是不是太热？咱们要不然回办公室说？还是找个阴凉地方？”

林翠连连摆手，假装镇定。

“可能我今天穿的有点多。不过没有关系，咱们赶紧说完了就得了。”

她把昨天从周川嘴里问到的立式电风扇的价格告诉了对方。

男同事立刻点头。

“这个价格很合适的，我先交给你点儿定金吧？”

线程里的工农兵百货商店，也就比这个便宜一点点，而且人家还要票呢，他手里又没有电风扇的票。再说了，即便他手里有票，工农兵百货商店也没有货呀。

林翠：“那行，你给我50块钱吧。”

虽然两个人都是同事，都在一个办公室里，每天都要见面，应该说是有基本的信任的，

但是万一呢？

万一男同事中途反悔，林翠可不想自己谈了半天，最后单子跑了。那不是就白干了吗？

男同事也很爽快，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五张大团结，递给了林翠。

林翠收了，说：“我一会儿给你打一个收条。”

男同事连连摆手。

“那倒是不用。”

“你前些日子收了那么多奖金，也不可能昧我这50块钱。”

林翠噗嗤笑出来，觉得这个男同事还真的是挺会说话的。

中午她抽空出去一趟，在黑市里找到周川。

让他晚上下班的时候把电风扇带到附近的胡同里。

这个地方，离化工厂近，林翠跟男同事过去方便。

而且也很隐蔽。

不用担心被旁人看到。

当然了，这个地点零碎，并没有告诉男同事，她怕中间有什么变故。再连累周川。

晚上下班的铃声一响，就林翠就率先冲出了办公室。在他身后，男同事磨蹭了一会儿，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也跟着走了出去。

林翠一直没有回头，推着自行车一直往小胡同走去。

而男同跟在她身后，也推着自行车。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保持着三五米的距离走进了胡同。

周川已经等在那里了，他身边放着一个人多高的纸箱子。

男同事看见了两眼放光，也顾不得打招呼，过去就抱住了那个纸箱子，“这就是电风扇吧，可太好了！哎呀，有了这玩意儿，我们晚上就可以好好睡个觉了。”

男同事把剩下的钱交给周川。

周川帮着他把电风扇用绳子绑在了自行车上，就跟他那天给林翠家里送电风扇的绑法一样。

男同事连连夸周川的手法专业。

男同事喜滋滋地带着电风扇走了，周川把刚才收的钱给了林翠。

林翠明知故问：“给我干嘛？50块的定金还在我这里呢，我得给你。”

刚要从口袋里掏钱，就被周川一把按在手背上。

“林翠，上次说过的，以后我挣的钱，都给你。”

林翠：“这不好吧。”

周川不说话，就那么按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