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宫中这些年去过一个太皇太后，还去过一个慈和皇太后，丧仪虽也有些年头不曾办理，但对于大丧的流程宫中各处已经很是娴熟了。
于是仁宪太后的丧仪也就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康熙帝带领诸皇子阿哥，后妃们则由皇贵妃带领着，每日到慈仁宫哭灵。
如此一个月后，丧仪也就结束了。
太后丧仪一结束，康熙帝就因为连日来的劳累与伤心而病倒在床。
他不让后妃来侍疾，也不让诸位阿哥前来探视，服过药后就一个人躺在乾清宫寝殿的床上，怔怔地望着帐顶发呆。
梁九功悄声在一旁立着，时不时小心探头看上一眼，见康熙帝双眼还会动，他就安心不少。
不多时，外头传来一阵吵闹声，听着像是某位阿哥想要进殿探望。
梁九功刚打算征求康熙帝的意见，就见康熙帝原本还算舒展的眉头突然紧皱。
梁九功会意，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地退了出去。
外头果然是又有阿哥前来探望了。
梁九功上前施礼，“奴才见过几位爷，几位爷吉祥。”
目下在乾清宫外朝着要见康熙帝的阿哥，几乎是都到齐了，方才高声说话的正是十四阿哥。
梁九功行完礼后还未来得及说话，十四阿哥胤禵便冷声开口:“梁九功，皇阿玛龙体有恙，我们是来探望皇阿玛的，你拦着我们是几个意思”
梁九功苦笑一声，道:“十四爷说笑了，奴才算是哪根葱啊，怎敢拦着几位爷实在是皇上交代了，他想自己一个人待着，谁也不想见。”
胤禵道:“那劳烦梁公公通报一声，皇阿玛他老人家如今病了，做儿子的不来看一眼怎么能行。”
梁九功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再度转身回去。
他也没怎么看，只低着头一路进了寝殿，又走到康熙龙塌前，一擡头却见塌上空无一人。
“皇上”梁九功喊了一声，一转身发现康熙帝正靠坐在临窗的塌上。
梁九功躬身上前，道:“皇上，您怎么起来了身上可还觉得乏吗”
康熙帝摇了摇头，问道:“外头是哪几个阿哥来了”
“回皇上，除了后宫几个年纪小的阿哥爷，其他的都到了。”
康熙帝叹了口气，低头沉吟不语。
梁九功试探着道:“皇上，阿哥爷们也是挂念您的龙体，您确定不见吗”
“挂念朕”康熙帝冷笑:“这群孽障，有几个会真正挂念朕的身体，只怕心底里指不定怎么盼着朕早点死呢。”
梁九功闻言立时出一声冷汗，双膝也自然而然地弯了下去，扑通跪在康熙帝面前，颤声道:“皇上……”
康熙帝疲惫地擡起手按了按眉心，叹息道:“罢了，让他们进来吧。”
梁九功一手捂着狂跳的心脏，忙爬起身出去传话。
很快，十几位阿哥们就跪在了康熙帝面前，齐声道:“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
康熙帝瞥了他们一眼，并不出声让他们起来。
众阿哥们一时心中忐忑，不约而同地打起了鼓。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看向三阿哥胤祉。
胤祉咬了咬牙，只好担起他此时此刻作为老大的责任，他低声道:“皇阿玛，儿子们听说您昨日召了太医，心里实在放心不下，故而前来探望。”
康熙帝冷哼一声道:“你皇祖母薨逝，朕心痛楚，茶饭不思，反倒是你们，一个个倒是面色红润的很。”
众阿哥:“……”
并非他们不为皇祖母的骤然离世而痛苦，只是人已经没了，再痛哭流涕又有何用如此悲伤过度，反而伤了自己的身子。
不过这话没有人敢当着康熙帝的面说，众人只是再度磕一个头，道一声“皇阿玛息怒。”
康熙帝依旧不让他们起来，也不再说别的话。
众人的目光再度瞥向胤祉，而胤祉则求救般地看向了跪在自己旁边的胤禛。
胤禛不动声色，开口道:“皇阿玛，儿子知道您思念皇祖母，只是皇祖母若在天有灵，看到您如此不珍惜自个儿身子，只怕也会难过。”
康熙帝沉默片刻，有些失落地道:“从今往后，真正关心朕身子的人，再也没有了。”
这话简直说的众阿哥们出了一身的冷汗，也叫后宫中被康熙帝禁止前来探望的嫔妃们没来由地觉得脊背一冷。
众阿哥们忙出声为自己辩解，说皇阿玛的身体，他们每个人都将其放在心头第一位的。
这话要是放在他们小的时候，康熙帝或许还会信，但如今，看着这一个个身强体壮的儿子，再看一看自己日渐佝偻的身躯，康熙帝半点不信。
他又沉默了一阵，目光一一从这些阿哥们头顶扫过，突然道:“朕打算从你们兄弟中挑一人出来，去替你们皇祖母守陵。”
此言一出，除了胤祺外，其他人皆是一愣。
为去世的太后守陵，无异于就是被隔离在皇权之外了。
这样一份差事，对于那些无心争夺皇位的人来说，勉强算不得什么，但对于胤禛胤禩一流，却犹如晴天霹雳。
众人心里忐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胤禛眉头紧蹙，下意识觉得皇阿玛或许是在考验他们，看他们谁舍不得京城的权力与富贵，他觉得自己应该主动向皇阿玛请旨去守陵，以消除皇阿玛对他有可能存在的戒心。
但他同时也害怕，万一自己真去守陵，几年过去，恐怕京城就再也没有自己的位置了。
胤禩心里亦是同样的想法，虽然他深知自己经过死鹰一事，在皇阿玛心里已经没有地位，但十四弟不同。
皇阿玛如今对十四弟也多有偏爱，可惜十四弟性子稍有鲁莽，他得待在京城，为十四弟筹谋。
至于其他对皇位没有心思的，心里多多少少也是不愿意的，毕竟守陵也不算是一份轻松的活。
他们心里自然是敬爱皇祖母的，但如果可以的话，谁又不想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呢。
正当众人心思各异时，胤祺便开口了，他道:“皇阿玛，儿臣是由皇祖母亲自抚养长大的，儿臣自请为皇祖母守陵。”
康熙帝看了他一眼，便知道这个一向谨言慎行的儿子是真心实意地想去为太后守陵，如此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康熙帝就点了点头，道:“有你陪着，想必你皇祖母也能走得安心点。”
听这话便是要定下五阿哥了。
其余阿哥心里不由松了口气，岂料这口气还没吐出来，康熙帝就又道:“守陵毕竟清苦，有个兄弟陪伴着也是好的。”
众阿哥:“……”
所以还是得从他们中挑选一个人出来吗
不过康熙帝心里也清楚，其他阿哥，应当是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地站出来了。
他再度缓缓环视所有阿哥，似乎是过了很长时间，又或许只不过一瞬，众阿哥听到头顶传来康熙帝沉稳的声音:“胤祥。”
胤祥心头一跳，忙回道:“儿臣在。”
康熙帝道:“你愿意和老五一起去为你皇祖母守陵吗”
康熙帝平静而无波澜的声音响起，其他阿哥那颗高悬的心总算安稳落回了腹中。
只有胤禛，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擡起头，看向了康熙帝。
十三弟之前因为被短暂幽禁而落下旧疾，身子到现在都没能完全痊愈，若是这时再被派去守陵，只怕会使得十三弟病情加重。
胤禛脑中一片混乱，下意识就拱起了手，然而他刚要开口时，胤祥就再次出声道:“能为皇祖母守陵，是儿臣的福分，儿臣自然没有不愿意的。”
说出这话时，胤祥心里不由苦笑。
这么多兄弟，皇阿玛偏偏让他去守陵，明显就是想敲打四哥。
他眼角余光瞥到胤禩胤禵等人，只见他们的嘴角皆带上了幸灾乐祸的笑意。
胤祥微微咬牙，心道此刻无论如何，他们也不能再违逆皇阿玛，惹皇阿玛不高兴了。
眼前十几个阿哥的微妙反应康熙帝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听到胤祥无甚怨言的应下，康熙帝的目光又在众阿哥当中逡巡一遍，开口道:“好，那就胤祺和胤祥去吧。”
*
胤祥被派去守陵后，胤禛只觉得自己被生生断了一条臂膀，行事处处被掣肘，他只能越发的谨言慎行。
如此又熬了几年，一转眼到了康熙五十七年，西藏兵乱，当地可汗向朝廷请兵增援。
早朝过后，康熙帝再次捧起西藏传来的战报，看着那上头写明的清军伤亡情况，康熙帝额头青筋不由暴起。
若他还年轻，还挥得动大刀的话，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带兵将这伙叛乱逆党给平了。
可惜他这两年身子越发不济，心有余力不足。
康熙帝叹了口气，看向眼前的一众大臣，道:“这次派兵出征西藏，朕打算选一位阿哥代朕领兵，诸位爱卿觉得哪位阿哥合适”
有说三阿哥的，有说四阿哥的，八阿哥九阿哥等已成年，未犯事又在京城且有过领兵作战经验的皇子皆有大臣举荐，康熙帝只静静听着，末了也没决定到底是谁去。
第二日，他又将诸阿哥召到身边来，问他们觉得谁去最合适。
朝廷既然要派兵增援，那么西藏的乱臣贼子被剿灭也就是迟早的事，无论谁领了这份差事，将来都是一桩莫大的功劳。
西藏的局势，胤禛早就有耳闻，也料到了朝廷迟早会派兵支援。如今康熙帝年老不便亲征，那么派一位阿哥前去，也是必然之举。
若是以前，胤禛会毫不犹豫地向康熙帝请旨领兵亲征，但如今，胤禛万事只求一个稳，万事也都要揣摩着皇阿玛的意思来。
皇阿玛这些年，明显更看重十四弟一些。打从康熙五十四年起，皇阿玛就特别允准十四弟一家子可以随意支领官物，无需提前请示上意，这样的恩宠，即便是昔年受宠如太子，也是没有的。
皇阿玛还让十四弟一直在兵部历练着，这回领兵的事，十四弟无疑于是最合适的人选。
其实若是十三弟还在京城的话，由他去，仗打得未必不比十四弟漂亮。
胤禛觉得自己喉咙里像是有块烧得通红的炭，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他紧咬着牙根，出声附和着胤禩等人。
“儿臣觉得，此事交给十四弟最为合适。”
康熙帝微微含笑，眼底似有赞许之意。他捋了捋胡子，半晌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那就封胤禵为抚远大将军，统帅大军进驻青海，一举歼灭当地的乱臣贼子。”
胤禵喜上眉头，不由高声道:“儿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