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合一
火苗一点点攀上木窗,姽婳浓烟顺着缝隙一点点探进屋子里。
满肺腔里都是烟,姽婳一个劲地咳嗽。
窗子上的符咒已经起了作用,扯着她身体里的神魂往外跑。
姽婳的视线已经模糊,只能看到几步外的黑色人影。
是楼晏,他还在等着她求饶摇尾乞怜。
姽婳拿帕子蒙住口鼻,就算要死,她也绝不能死得如此狼狈。
“警报警报,检测到宿主生命值快递降低。”
系统:“宿主你若是再这样企图篡改规则,会有惩罚措施。”
“惩罚……咳……就惩罚,还真当我怕。”姽婳从地上挣扎着爬起,阵法和系统相对,她的神魂一直在被拉扯,鲜血从嘴边滑下。
姽婳拿袖子擦掉,复又流出。
她挣扎着从地上起身,“把我坑来这种鬼地方,还想让我乖乖听话按照你的剧本攻略这些蠢男人,你做梦吧,我不服。你越要我低头,我偏要撺掇着把这天捅出个窟窿。”
系统:“三秒后点击启动,请宿主做好准备。”
姽婳闻言笑得畅快,来啊,正好她神魂被扯的痛苦,最后直接将她电晕。她若害怕一句,这辈子都给系统当傀儡。
大脑像是被千万根细细密密的钢针反复扎过,她连擡起一根手指都觉得困难。
重击再次袭来,姽婳身子一沉,握紧了手里的保命灵石,摔在了地上。只要能被亓官芜杀死,她的妖力就可以回归,再也不用如同鱼肉被人刀俎。
眼皮越来越沉,肺腑刀割火烧,临晕倒前,姽婳看到的是不远处身着黑衣的楼晏。
再然后,意识全无。
没晕多久,姽婳再次醒来,这会儿的状态还不如之前,屋子已经被烧得只剩框架。
火舌也添上了她的脚踝,可这点痛比起神魂所受创伤全然不值得一提。
但她体内的磅礴的妖力也在此时复苏,姽婳忍着痛苦尽力冲破禁锢。
“姽婳。”
谁喊她?好晦气,喊得像死了老婆一样难过。
姽婳胸膛起伏几下,偏过头去看,来人身穿黑衣,冒着火海找她的身姿格外挺拔。
是亓官芜,肯定是亓官芜。
就算她看不清,就算亓官芜和楼晏穿了一样的衣服,她也能分清,这人是亓官芜。
不过他来干什么?
姽婳咳嗽着,偏力移开自己的脚,她不想丑着见亓官芜,死也要死得好看点。
亓官芜用尽平身最快的速度朝姽婳飞奔而来,从地上抱起姽婳又往外走。
不是……她快恢复妖力了,别拦她啊,不然她受的罪不是白受了。
姽婳虚弱咳嗽几声,拉着亓官芜的袖子,入手湿漉一片,“楼晏,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亓官芜的步伐顿了一下,淡淡嗯了一声,抱着姽婳走出去了。
他浑身淌满了水,但还是免不得烫伤了几处。
“主子您的手……换我来吧。”高侍从想从亓官芜手里接过姽婳。
“不必。”亓官芜抱着姽婳闪身躲过,“去拿药,她若是出了什么事,我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主子这莫不是疯了,烧屋子是主子决定的,怎么现在又怪他们。而且今天要成大事,主子这还去不去了。
亓官芜何止怪他们,他还怪自己。
他平生所做之决定无一后悔,可是今天看到姽婳躺在火海里,他后悔了。
像黑猫一样变成没有意识的妖魄,亓官芜不喜欢。
罢了,喜欢别人罢了,来他身边是个骗局也罢了,一切都罢了,他不在意。
只要姽婳在他身边待着就行。
“主子,邵将军来报,按照您的部署,皇城现在已经被围,只等着您过去即可继位。”
亓官芜转身,“老皇帝还留着吧?”
“禀主子,按您的吩咐,都给您留着。”
亓官芜:“走。”
姽婳被亓官芜架在马上,一路颠簸进了皇城。
她终于装不下去了,睁开眼,被眼前的乱状惊呆了三秒。
这还那是她见过的皇城,分明是人间炼狱。
有些宫人攀爬着向亓官芜求饶,还没靠近就被士兵一招斩于刀下。
亓官芜的声音没有什么温度,“你醒了。”
不是知道我装晕吗?在这打什么招呼呢大尾巴狼。
亓官芜纵马向前,因为受了伤所以有愧于姽婳不敢看她一眼:“你醒来的不巧,再晚点就好了。”
“我现在晕也来得及。”姽婳道,她接话接得非常自然,半点都没有和亓官芜的嫌隙。
亓官芜心情好起来,“晚了。”
他接着纵马,越过朱雀门,向着含光殿疾驰。铁甲卫已经拿下含光殿,宛若寒铁一般肃血站在殿两侧。
黑色的大理石板上淌满了血,走过去即是一个血脚印。
一路上亓官芜都抱着姽婳,没让她沾染污血分毫。
他为了报仇,踏着万人的鲜血走上这个位置,他脏了姽婳没有。
等到了之后,他抱着姽婳放在龙椅上。
姽婳:“我能不坐吗?这龙椅上有血。”
“这天下人人都想坐”亓官芜笑了,伸手接过属下递来的药箱,拉着姽婳的脚放在自己膝上,看了眼伤情后,手腕伸在姽婳面前:“忍着点。”
姽婳:“什么?”
下一秒姽婳还没反应过来,脚腕上和皮肉黏在一起的布料就被亓官芜扯开。
姽婳也没客气,直接狠狠咬住亓官芜的手腕。
等到把脚腕上所有碳化的伤口处理好后,亓官芜轻轻晃了晃胳膊:“松开。”
姽婳吐出他的胳膊,“这么小气,不就咬你一口。”
亓官芜没说话,开始处理姽婳的伤,很明显,他一只手搞不了。
“主子,狗皇帝带来了。”
姽婳向下看去,原来还算好看的皇帝已经沦为阶下囚,身上的龙袍破破烂烂,一见亓官芜就怒骂道:“逆子,我当初就应该杀了你。”
亓官芜不疾不徐,还在给姽婳处理伤口,且处理得十分细致。
老皇帝也看到了姽婳的脸,因为她的美貌晃神一刻后摇摇晃晃站起来,指着姽婳的鼻子怒骂:“你胆敢让这个妖女坐上皇位!你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皇室威仪你放在眼里吗?还有你,你个妖女……”
当老皇帝开始骂姽婳时,亓官芜正忙着洒药:“赐金。”
赐金?
姽婳:“嘶。”
“走什么神,脏东西,别看。”亓官芜捏着姽婳的下巴,不让她往下看。
很快,姽婳就知道了赐金是什么东西。
铁甲卫端来一锅烧得滚烫的金水,等温度差不多好了,道:“主子,温度好了。”
“那还愣着干什么。”姽婳脚上的伤也包扎好了。
“禀主子,狗皇帝他不配合。”
亓官芜笨拙地绑好一个蝴蝶结,然后把姽婳抱在怀里,捂住她的眼睛,下巴抵在她的颈窝里。
“你们不会让他配合吗?蠢货。”语气冷漠,看向老皇帝的眼神满是薄凉。
听了这句话,之前还因为老皇帝是亓官芜亲生父亲的铁甲卫也再无顾忌。
铁甲卫一左一右捏住狗皇帝的下巴,留有余温能烫伤人,但是不会令其致死的金水倾数灌进了狗皇帝的喉咙里。
吱哇乱叫几声后,狗皇帝再无动静,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怨毒的目光狠狠看向亓官芜。
姽婳却什么看都不见,所有的罪孽她陪着他经历,他做的事情要遭天谴,可他不愿意让她也承担。
更甚者,想让她看到完整的自己,他的丑恶、他的罪孽、他的滔天恨意,又怕她看到之后无法接受,舍他而去。
掩耳盗铃一般捂住姽婳的眼睛和耳朵,亓官芜接着说:“放心,不会让你就这么死的。”
老皇帝怨毒的眼神里多了一抹恐惧:“呜呜呜呜。”
亓官芜:“还记得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没等老皇帝回答,亓官芜继续说:“你应该不记得了,没关系,我记得。所以,她怎么死的,你也应该怎么死。”
铁甲卫高统领:“主子,狗皇帝是男人。”
姽婳有点想笑,又觉得这个场合笑起来不太好,所以忍住了。
亓官芜也顿住几秒,捂姽婳耳朵的手又重了几分,压低嗓音满是不悦:“还需要我教你吗?”
高统领黑脸一白:“属下领命。”
亓官芜:“一天之内办完,莫要让他死于金水。”
高统领:“是。”
亓官芜接着下令,“另外,准备封姽氏女为贵妃。”
高统领:“主子……这不太合规矩吧。”
姽婳也觉得不合规矩,拉着亓官芜的袖子猛摇,她是妖女没错,可她不想被关进后宫当妖妃。
“觉得贵妃位低了?”亓官芜低笑,笑声渐大,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语气:“真贪心,那就当皇后吧。”
姽婳顿了一下,挺好,她确实不用当妖妃,可现在她得当妖后。
亓官芜当上皇帝第一天,下了两条命令。
第一条是杀了狗皇帝,第二条是让一个无名无籍的女子当本朝皇后。
姽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晕倒后,她听到系统的声音。
“由于宿主自作主张,现在起对宿主执行惩罚,从现在起,是为亓官芜登基七年后。他不屑于皇位,甚至因为许多人接近他都是看中他可以夺嫡这个原因,亓官芜登上皇位处死了一干人等之后,着手当了暴君。”
“完了……这下完了。他回归神位之后,不得把她当成黑历史啊。”
系统:“现在就请宿主进行自己的惩罚任务。”
最开始,姽婳听到系统说这是惩罚,她还觉得很简单洒洒水啦,见亓官芜算是什么惩罚。
她晕倒前给公然对着亓官芜喊楼晏都没什么,亓官芜不舍得处罚他的。
姽婳显然没算到,她当堂晕倒,且神志不清晕了整整七年的事情对亓官芜的打击有多大。
她睁眼时,还以为在晚上。
勤政殿内拉满厚厚的浮光锦和起花八团锻,不透一丝光。
她刚醒,浑身酸软,想起身倒一杯水,刚动了一下就听到金链哗啦作响,她全身上下都绑着金链,连床都下不了。
其中一根最长的,蔓延到外殿。
有宫人听到动静后,出去给亓官芜传令。
“皇后娘娘醒了。”
愣是出去传信,都不愿意给进来给她倒一杯水。
她很可怕吗?
接着,等亓官芜等了很久,他都没来。
约莫过了三个时辰到了晚上,两三名宫女鱼贯而入,给殿内点满华灯后退居一旁。
任凭姽婳怎么喊她们都不为所动。
亓官芜……等等,好像是有些不对。
姽婳质问系统:“说,这七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系统有点心虚:“没发生什么。”
姽婳:“说。”
系统:“宿主这七年以来也不是日日都昏迷,不昏迷的时候……”
系统说不出口了。
姽婳:“在发疯?”
那还好,她可以接受,亓官芜应该也能接受。
“在喊着要楼晏。”系统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接近于无。
“你想死吗?”姽婳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了系统,她不要面子的吗?所以说这七年,她不是昏死就是发疯在亓官芜的雷点上疯狂舞动?
果然是惩罚,她敢做敢当,但最好亓官芜今晚别过来。
算了,还是想办法先杀了楼晏,把这段黑历史彻底拉黑。
思忖间,亓官芜来了。
整座殿安安静静像一座死殿,如果不是亓官芜的脚步声,姽婳都不确定他人来了。
她被囚禁在拔步床上整整七年,不像个人,但亓官芜看起来比她更不像人。
像第一次见面那样,亓官芜双眼冷漠审视她,“渴吗?”
姽婳:“渴。”
亓官芜走过去给她倒水,扶着她靠在床榻上,面无表情地递过去,给姽婳喂水。
看他的样子,已经习惯照顾她,还挺熟练。
姽婳扯了扯亓官芜的袖子:“是我。”
亓官芜:“还渴吗?”
姽婳摇摇头,看着亓官芜起身放杯子的背影,“我回来了。”
亓官芜淡淡嗯了一句,坐在桌前给姽婳一个背影,手里翻着一本《奇妖录》,在他的身边,奏折已经堆成山。
这次姽婳知道问谁了,“系统,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言语之间已经隐隐有吃人的意思。
系统:“数据模拟出来的你,所以某些作风也和你相似。比如说……她也装过是你回来,骗取亓官芜的信任,还想杀了他给楼晏报仇。”
还嫌不够一样,系统又接着说:“对了,数据第一次模拟你的时候,亓官芜非常开心。第二次模拟你的时候,他也信了。数不清是第几次了,直到那次你溜出宫,差一点回到魔界,亓官芜才生气动怒,将你困在这勤政殿。”
姽婳知道,他也把自己困在了勤政殿。她看亓官芜,七年,足够让他从一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人彻底蜕变为男人。
他又高了许多,五官更加立体也更加消瘦。仅仅站在那里,就有无形的帝王之气,不怒自威。
姽婳突然有点难过,亓官芜是个聪明人,他不傻,第一次他就该明白那人不是她。
只是为了什么纵容她,姽婳也不懂。
姽婳:“真的是我。”
亓官芜眼皮都没擡,继续翻着自己手里的书。
“我饿了,我想吃桂花糕。”勤政殿太大,里面人又少。除了姽婳自己的回音,就剩下金链声。
听到她的话,亓官芜起身出去了。
姽婳歪了歪头,不敢置信看着眼前这一幕,“系统你看到了吗?”
系统:“……宿主我一直在看。”
很快系统就发现,姽婳根本不需要它回答。
“他居然无视我,我都说我饿了。”姽婳再次重申。
系统:“宿主,你别生气。按理来说这也是正常的,他一时间没认出来……”
姽婳:“他居然敢无视我。”
系统:“……是的宿主,我看到了。”
姽婳:“他怎么搞得居然敢无视我?”
这种事情可从来都没发生过,就算她对着亓官芜喊楼晏她都不生气,还给她治腿伤。
姽婳晃了晃腿,脚腕上的疤痕已经快淡得看不见了。
要不是她真的疼过,还以为这是假的。
没过多久,亓官芜带了两个盒子回来。
一个是食盒,另外一个是……药盒。
亓官芜把食盒放在小案上。
掏出药膏,撩开蜀锦裙子,给姽婳的伤疤上药。
但他还是一言不发,就好像姽婳只是一个桌子腿,他在给桌子腿擦灰。
擦完膏药他去洗了手,然后回来揭开食盒,给姽婳喂她喜欢吃的桂花糕。
糕点抵在她的唇上,温度刚好,姽婳轻轻咬了一口,还是她喜欢的味道,和昨天的一样。
对她来说,这就是今天之内发生的事情,可对亓官芜,这已经是七年后,物是人非,他失望多少次,又对她纵容多少次。
姽婳拉住亓官芜的胳膊,对准她咬过的那个清晰入骨的疤,狠狠咬下去,亓官芜任由她动作。
半晌,他问道,嗓音喑哑:“脚腕还疼吗?”
迟来了七年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