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白炽灯光冷漠覆盖每个角落,亮的,暗的,都无所遁形。
那些情绪也坦然暴露在光里,直白的,隐晦的,都盛在少年眼底。
宋亦霖在里面也看到自己,在最中央。
问题有好多,她哑然半晌,却挑了个最无关紧要的:“……你请假了吗?”
谢逐嗯了声,又说:“找不到你。”
嗓音很低,带着病中的沙哑,一米八几的少年人,此时垂眼望着她,就像已经退让过无数次。
只在等她迈出那半步。
心尖泛起温软褶皱,宋亦霖有些鼻酸,抿唇稳了稳心神,才迟疑地重新探出手,去碰他额头。
触感一片滚烫,果然是异常的温度,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烧到了什么程度。
得吃药。宋亦霖蹙眉,想腾出手来开门,但动了动,却发现那股牵制着自己的力道始终没有松懈。
她只得无奈掀起眼帘。
谢逐低眸,瞋黑瞳孔淹在阴影里,并不十分清晰。他还握着她手腕,力道不重,但不容许她挣脱。
“谢逐。”她没有再挣扎,声音很低,语气放缓陈述着事实,“你发烧了。”
“嗯。”
“……那你没吃退烧药吗?”
“吃了。”他淡声,“但忘了关窗户。”
宋亦霖:“……松手。”
这道命令一经下达,就被反向执行,这次被攥紧的不是手腕,是她的手。
五指轻易地被少年完整裹入掌心,刚好贴紧,格外契合,连彼此脉搏都共享,仿佛他们原本就该这样。
心跳漏了半拍。宋亦霖睫尾轻颤,低头望着彼此交握的十指,许久,才解释:“我要开门。”
顿了顿,她又轻声:“我不会走的,你找得到我。”
随这句话音落下,谢逐才稍作停顿,松开了她的手。
宋亦霖指尖微动,缓慢拢入掌心,按住那些残留的,不属于自己的体温。
掏出钥匙打开门,她将室内的灯按亮,随后便揪了揪谢逐衣摆,示意跟着进来,他虽然未置一词,却也照做不误。
很听话。
从抽屉里翻出退烧药跟体温枪,宋亦霖试了下还有电,便给谢逐测过体温,随后望着屏幕上的“38.6℃”陷入沉默。
有点儿想训人,但当她低头,见坐在沙发的少年擡眼看她,仍是副漫不经意的散漫模样,视线却始终追随她,沉默不动。
……见鬼的可怜。
宋亦霖还能说什么重话,话都快说不出,只得连忙将空调温度调高,又递了条毛毯给他,正色叮嘱他好好盖着。
随后她就去研究退烧药说明书,确认服用剂量后,便端了杯子去厨房冲泡。
待再回到客厅时,却见谢逐正端详茶几药箱,桌面瓶罐盒子散落不均,是她早上翻药时忘记收拾。
宋亦霖脚步一顿,实在想不出该摆什么表情,于是问:“……有什么好看的。”
视线微滞,谢逐侧首看向她,道:“药很多。”
的确。
抗抑郁的,抗躁狂的,再加一箩筐镇定和安眠,还有用于躯体化严重时的去痛片,她就是个药篓子。
“苦吗。”他又问,似乎真的很在意这个她从未想过的问题。
端着水杯走近,宋亦霖垂眸递给他,语气平淡:“苦,咽下去还反胃,所以我哪种药都不想吃。”
但更不想做不成正常人。她没将这句话讲出。
药剂冲泡开,正氤氲着热气,谢逐接过杯子,顿了顿,“那给你买糖。”
宋亦霖微怔,很快地移开与他对视的目光。
“……买什么糖,我又不是小孩,吃药还要哄。”她想笑得轻松点,但不太成功,“你休息吧,我刚好买了点食材,先去准备晚饭。”
说完,还不等话音落下,就转身拎起购物袋,步履匆忙地进了厨房。
发着烧的谢逐,说出口的话怎么比清醒时更让她想逃。
宋亦霖勉强屏退纷乱思绪,想起外面还有个病号,需要吃清淡的,于是便从袋子里翻出几样素菜。
小时候迟敏跟宋景洲经常工作晚归,老一辈又不乐意带她,于是她就慢慢学着自己做饭,虽然厨艺称不上多出色,但这么多年过来,也算小有所成。
最起码应付家常菜还是绰绰有余。
熟练地洗菜淘米,宋亦霖大致在脑海中确认今晚菜单,便开始有条不紊地操作起来。
烧上水,她正在备菜,便听见厨房门口传来渐近脚步声,还没来得及回头,熟悉气息已经从身后笼罩而至。
……谢逐生病时,原来这么粘人吗?
宋亦霖有些茫然地想着,不忘问他:“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谢逐充耳未闻,微一低头,淡声道:“吃什么。”
这问题被问出了毫不关心答案的语气。
离得近,低沉嗓音贴着耳畔拂过,吐息轻缓,附带高热中的灼烫温度,她耳尖瞬间浮现不自然的薄红。
宋亦霖下意识偏过脸,那抹红便落入他眼底,更加清晰。
看了少顷,谢逐垂眸,又迈近半步,鞋尖近乎抵上她的。
心跳快得乱七八糟,宋亦霖稳了稳气息,才兀自镇定地答:“清粥小菜,你现在只能吃这些。”
说着,她侧首看向他,见少年以往锋利的眉眼添了几分涣散,贴在身后的热度也超出健康范畴,似乎真的很严重的样子。
“还在难受吗?”她忍不住问。
谢逐很低地嗯了声,随后不发一语地俯身,将额头抵在她颈窝。
滚烫。
他说不舒服,又哑声唤她:“宋亦霖。”
之后手臂也环住她,像怕人又跑走,跑去他找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