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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从三岁开始拥有记事能力。
似乎许多人回忆童年,只能记起大概轮廓。宋亦霖却能定格到具体节点,季节,天气,时间,以及情绪。
记得迟敏曾边哭边对她说,说如果不是你,妈妈早就解脱;记得凌晨很冷,迟敏割腕自/杀,她蹲在门外,透过缝隙看满地鲜血;记得那年春节团圆夜,她偷玩宋景洲手机,却发现另一个女人的存在。
记性太好,宋亦霖时常想,不该这样好。
更琐碎的事包括每次打骂,每次流泪,以及长辈的冷落与不耐烦,她如何小心翼翼地去讨好与忍受。
但细细想,并没有什么摧毁式的磨难,有的只是无数不起眼的失望与难过,堆砌成她短暂十来年。
错就错在某个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好了。
钥匙在外套兜里,外套落在那个排除她的家里,手机也低电量自动关机,如今只能算块板砖。
宋亦霖掂了掂,慢吞吞直起身,开始往前走。
除夕夜,人们都忙着阖家欢乐,街道商圈都寂寥。店铺多数已经打烊,门面贴着红火对联,还有挂彩灯的,明灭闪亮。
城市像空了似的,宋亦霖这才明白,原来安静到无声的程度,能这么吵。
虽然很久前就想过,迟早要跟那群人撕破脸闹一通,但真到了这时,发现还是有落差。
现实就是永远都比最坏预想更差一点。
实在不知道往哪去,暨城又开始下雪,还有转盛的趋势,她走了半晌,才找到家营业的便利店,给手机充上电。
可能是因为模样太狼狈,店主小心翼翼地询问需不需要报警,宋亦霖微怔,才摇头说谢谢,又说不用。
等待的时间太漫长,她透过玻窗数雪花,几十成百上千,数着数着,莫名感到冷。
可店里暖气充足,毫无道理。
……但就是冷。
电视机中正播放春晚,店主却全然没有再看的心思,时不时犹豫地朝门口方向打量一眼。
少女只穿着件单薄卫衣,十六七岁的模样,眉眼干净漂亮,沉默望着屋外大雪,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出神。
炽光灯下,将人映得比雪白,那些伤就更突兀,偏偏当事人还是副淡然模样,像不以为意。
微妙的气氛持续片刻,似乎传来声很轻的叹息,少女仿佛妥协了什么,随后偏过头,抱歉地笑笑。
“……请问,可以借下手机吗?”
她说:“我想打个电话。”
店主当即连连答应,仿佛总算敞开话闸,边将手机递给她,边劝:“大过年的,你一个小姑娘在外面也不安全,快找个地方歇着吧。”
宋亦霖习惯性伸出右手,半道发现自己掌心鲜血淋漓,脏得很,于是说了声抱歉,又换左手接过。
店主这才发现她居然还有伤,表情瞬时凝住,“姑娘,你听我的,要不还是报……”
“警察不管的,是家里人。”她轻声,“但还是谢谢您。”
语气平静温和,反倒安慰起旁人。
店主噎住,只得毛躁地揉了揉头发,讪讪闭嘴。
点开拨号界面,宋亦霖没怎么思索,就将那串不知何时熟记于心的号码打出,拨通。
什么都没想,只是听着等待接通的忙音,她默默数,直到耳畔传来“嗒”一声轻响。
接听了。
“——哪位。”
少年清冷散漫的嗓音从听筒传来,宋亦霖指尖轻颤,没有作声。
其实不想怎样,只是格外想他。而这是别人的号码,她甚至不敢说一句“新年快乐”,怕身份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