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十八天

季暄夫妇应诏赶到紫宸殿时，殿室内外全面戒严，宫人仆从都被赶出来留在殿外听差，门上贴着的喜字被风吹起一个角，在冷风拂动下窸窣作响。

来传诏的内监满头大汗，却又不敢僭越入内，朝季暄行礼希望季相能帮他照看一下陛下的情况。

景纾茵被季暄盯得很紧，方才宴席上她被安排坐在他身侧，他安排好宴席的事务后，就坐定在她旁边。

看着坐得那叫一个挺直板正，目光清明，眼下陛下未至，因为季暄在，众臣们也不敢太松懈，交头接耳都几乎没有。

景纾茵翻了个白眼，她为了宫廷席面这么早早就赶回来了，眼下却连面前的凉菜都吃不到，她的右手被季暄死死按在手里都没法拿筷子，她好气！

她本来就没打算替嫁，而且她嫁他之前若有这样的想法，更是不可能就这么简单顺从地与他成婚啊！况且她这个点早早就回来了，还不够表忠心吗？

呵，心眼小得跟针眼似的。

陛下身边的总管内监从偏门慌张地趋入殿中，附在季暄耳旁低声说了几句，季暄脸色微变，随即端起酒盏起身，面色如常地用几句场面话为钟离旭的缺席圆了回来，随即宣布国宴开席。

“帝后恩爱，是天下之幸啊！”一名武将眼馋宫廷美酒多时，说罢便将酒液仰头灌了下去，其他臣子们也跟着恭贺。

季暄微微擡眉，双手端起酒盏高过额，又将酒盏里的玉液一饮而尽，群臣会意纷纷照做，共同遥祝帝后新婚大喜。

“我有事先行一步。今日陛下喜宴饮食供应无缺，诸位同僚务必尽兴畅饮！”季暄将场面控制住，临走时还不忘抓起景纾茵的手腕，他广袖下的动作相当流畅。

景纾茵：……就是说我又不会跑，可不可以让孩子先把喜宴吃了啊，今天的国宴她连桌案上的葡萄都没吃到一个哎。

内监真的很着急，连带着季暄的步子都迈得大了些，为了跟上速度，她从一开始被他拉着走，到紫宸殿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抓着他的手了。

方才推开紫宸殿的大门，就有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她听见钟离旭低沉幽深的声音，“去帮你朕看下芸儿的情况。”

龙床上赫然躺着拓拔芸，不过看上去不怎么妙。

景纾茵心里很负杂，她虽没有答应过要参与拓拔芸的计划，但拓拔芸显然是把她作为其离宫计划的一部分来安排的。景纾茵本想着今天走完婚仪流程便放手，不再出现在她面前，她这个关键棋子不在，拓拔芸或许会放弃原先逃婚的念头。

但很显然，拓拔芸选了一条更错的路。

皇后娘娘此刻双手被缚在身后，凤冠歪斜，鬓边散落几缕青丝，侧卧在床上，双眼通红梨花带雨，泪珠顺着眼角滑下，要不是拓拔芸颈间一道刺目的伤口，景纾茵险些就误以为，帝后新婚之夜还没到就玩这么大了。

她没多问，也没松开拓拔芸的束缚，就着拓拔芸颈部伤口先清理包扎。

伤口显然是用利器划出来的，又在颈部这样脆弱的地方，但所幸伤口不深，没流太多血，还算是好处理。

帝后大婚的寝殿内，物件必然会经过严格筛查，哪里会有什么利器呢？景纾茵的视线扫过拓拔芸的发髻，恍然过来，

——是发簪。

拓拔芸有软肋捏在漠北君手里，她若今日逃不了……那除了按照漠北君所言行刺钟离旭，她没有别的法子能保下她的母亲。

她不是现任漠北君的亲生女儿，而是上任漠北君的遗腹子。漠北君为了得到王位和权利，设计让她父汗死于游猎途中，按照部族规矩，兄终弟及，他成功继承得到了她父汗的一切，包括她的母亲。

她母亲曾是哈萨木尔部落首领的女儿，本来遭此变故，若非当时身怀有孕，作为大阏氏她是打算与先汗王一起死的。但最终还是坚持咬牙，屈从了漠北君才保全了她。

她出嫁前一个月，去找母亲时，不料在营帐外听到漠北君和母亲吵架，才知道漠北君不是她的生父。漠北君早就知道她的身世，但还是忍了这么多年，却依然不能得到母亲的心，他嘶吼着摔砸一切能摔打的东西，帐里碎了的碗片溅出帐幔，砸在她脚边。

拓拔芸被发现了。

她被漠北君抓着头发拎了进去，再也没有平时装出来的父亲的慈爱，她被丢在母亲面前。地上的碎片扎进了她的手掌，面无表情的母亲在这一刻慌了。

漠北君像是发现了什么，他狂笑着，他说，要把母亲再次毁掉。

拓拔芸颤得厉害，但她知道，这些年积郁成疾的母亲，再也承受不起再一次的伤害了。

她答应了漠北君的要求，行刺西楚皇帝。

她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但她别无选择。

但对于只剩一个女儿的母亲来说，还有什么比让她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孩子，千里迢迢远嫁他国，去行刺去送死，更能毁灭一个人精神的呢。

拓拔芸的送嫁队伍出城那天，母亲拉着她，什么都没说，但哭得厉害。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母亲，只能僵着脸扯着嘴角冲她笑。

拓拔芸本想着用逃离，换取所有人的周全，没想到最终事情还是脱离了掌控。

因为钟离旭对她的心疼和体贴。

他是无辜的。

但她也再也无颜面对他了。

然而在拓拔芸又把簪子对准自己的颈项时，钟离旭却猛然把她的簪子打掉，最终只留下颈侧一道浅浅的伤口。

他把她捆了起来，不给她自戕的机会，把她丢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