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随着“轰”地一声颤动,这个像电梯一样的空间极速下降,短暂的失重感过后,等到再一次不稳的颠簸时,它停了下来。
门紧接打开,外头出现了一条荒芜的暗道。庭筠思绪还未跟上,身体就最先做出了反应,迅速跑了出去。
再回头时,身后已成了一面平平无奇的墙。
她略有些迟钝地转身,拿出衣襟中被塞进的东西————是两张羊皮纸。
第一张上,画着以这里为起点,如何逃出的路线;第二张上,则画着整个地宫的简略布局,标注了各处重要的岗哨和机关。
什么时候……
庭筠随即顿住,想起了自己唯一和她分开的时间——她去屏风后洗澡时。
庭筠心中五味杂陈,很多无从分辨的情感在体内横冲直撞,撞的她好像浑身都密密麻麻地疼起来。
收紧的手攥皱了地图,她硬生生按下所有几乎要呼啸而出将她吞没的痛苦,咬紧牙关,按着路线飞速跑了过去。
她一刻也不敢放松地全力奔跑着,在黑暗的巷道内穿梭,到了最后的地点,脱了厚重的守卫服,全身趴在地上爬过了一个极其狭窄的通道,尽头处堵着一块和洞口差不多大小的石头,隐隐的,有光从夹缝中透进来。
庭筠双手全力地往前推着,一点点看着那些透出白色的缝隙越来越来大,最后她猛然一推,石头咕噜噜滚下,霎时间,新鲜的空气和亮眼的天光一同倾泻而来。
是拂晓——天正亮起的时刻。
庭筠立即爬出,然后将石头推回原位。她仍旧还在不停地奔跑、仍旧不敢停下脚步,似乎要将黑夜与梦魇远远甩在身后。
她跑出荒丘、跑出杂树林、直到跑到冰封的河边时,她才停了下来。她双腿一软,脱力地摔倒在雪地上,佝起身体,肩背颤着,
然后,哭了出来。
温热的泪水滴落在雪上,将它烫得千疮百孔。
她就这样无声落着泪。
到最后,她谁也没有留住。
庭筠手心不断抓握,直到一捧雪被捏成了半透的球体。
“去死!!”她悲痛而愤怒地喊叫了一声,一把将它扔了出去,狠狠砸在何面,碎的七零八落。
没有给悲伤多留出时间,她站起身来,抹掉所有泪痕,不再向身后看上一眼,沿着河流继续前行。
虽然不知道这处到底是哪里,但不会离皇城太远,顺着河流,一定能找到人家。
气温很低,她身上热量流失的很快,就在她的行动越来越迟缓时,她看见了前方拐角处,突然走出了几位人影,正到处张望着。庭筠看到他们的同时,那些人也注意到了她。
猎户吗?还是……
庭筠几乎是拔腿就跑,转身跳进了干枯覆雪的芦苇滩中。
“跑了!应该是她!”
“我们先去,你快叫其他人过来。”
“唉,你别跑了!我们是听到你逃出来的消息,被派来找你的,不会伤你。”
身后的人穷追不舍,似乎不是明月那边的人,但一直都没有表明身份,又说明不是官府的人。
可这片芦苇滩虽然能遮挡一二,但毕竟已经枯萎,不能全然隐藏住她,又加上对方的人手不断增加并朝这边包抄,庭筠很快就被他们找到并围堵了起来。
她将手伸向腰间,握紧了匕首。
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解开自己裘衣向她走来,听声音是那个叫她不要跑的人:“你穿的太少了,会冻坏的。”
看她似乎降低了敌意,少年正要把裘衣展开给她披上,眼角掠过一片亮光,那只匕首就要抵上他的侧颈。
她却突然痛哼了一声,一块石子腕骨处,匕首便这样地脱手掉落在地上。
少年惊讶跳开,然后眼神受伤地看了她一眼,别过脸去。
庭筠擡眼往打开石子的方向看去,那边的人散开让出了一条路,有两个青年正缓缓走上前来。
“七方哥云天哥!”少年朝他们喊道。
——眼熟的名字和脸。
是那时候在皇宫偏殿要抓她的人。
手上还抛着石子的青年笑道:“就算拿他做了人质也没用,你是逃不出去的。”
转而又对那少年说:“以后别总傻乎乎地被人骗。”他睨着庭筠,依旧是和那时宫中一样的不正经语气:
“不过也不怪你,这张脸也确实很能骗人。”
“本人比画像更好看嘛,公主。”
他正笑着,被旁边的那位七方递了一个眼刀便悻悻住了口。
“你很厉害。”他开口第一句也是十分简短,“能从我们都找不到突破口的地方逃出来,还近乎完好无损……”
他们好不容易策反的一位内应,带来这位公主被囚禁折磨的消息,但他没被带进那所地宫,并不知道如何攻入,只能大致指了个位置。
那位听了这消息后,吩咐他们一面继续想办法打入地宫,一面在附近搜寻,重点查找有水源的地方。
“如果她逃出来了,很大可能会选择沿河寻找落脚点。”那位当时是这样说的。
七方从前很不明白“那位”对这个公主异常执着的理由,但在这时,竟然出奇地能理解到一些了。
“你们的主子是谁?”
面前之人,形状狼狈、占尽劣势,却平静地像是稳坐高台。
“既然要抓我去见他,那早知道晚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呢?”
七方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认真看了她片刻,回答:“你不必知道,因为……”
剑光一晃而过,像刺破黑夜的闪电,同样也刺穿了眼前那个脆弱的心房。
在她震惊万分的目光中,长剑又毫不留情地拔出,带了一片殷红的血,溅在干枯的芦苇叶上。
那具身躯也随之坠落在地,像断了线的纸鸢。
——因为你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