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我们这才知道,她不仅不是人类,而且是高于鬼怪妖邪之上的魔。”
修士的尽头是飞升成仙,再往上修便是神;
而妖鬼邪修们也有“飞升”,对他们来说,成魔便是最终的境界。
恒子箫了然,师父所谓的“她是她们的神”,这话的确不算嚣张,只是陈述事实。
“那后来呢?”他问。
媿娋躺在榻上,瞥了恒子箫一眼,倏地哼笑了一声。
“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听姑姑讲故事的娃娃了?”她扯了旁边的络子在手里绕着玩,一边嫌弃着恒子箫,一边又接着道,“后来她师父来了。”
“那个老者?”
“是,我也就是那时见过他一面。”媿娋道,“那个老头带着司樾去过很多小世界,那一段时间里,他总是和司樾分开,到了地方,把司樾一放,自己跑去玩。”
“这一次他来,却是让司樾回混沌。他说她大了,自己也该走了。”
“他要去做什么?”恒子箫问。
“天晓得,”媿娋道,“反正见了司樾一面,他就走了,让她不要找他。”
她说着,不满地抱怨一声,“真把自己当成菩提老祖了不成。”
恒子箫记得,媿娋先前的语气中对那老人是极其不屑的,可这一声抱怨,却让他觉得,媿娋的不满并非针对老者本人,而是因为他抛下了师父。
尽管师父从前现在都更加在乎媿姈,但媿娋对师父的感情似乎并不比任何人浅。
“师父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么?”
“上哪找呢,除了最后那句讣告,就再没过消息了。”媿娋扯断了两根络子,“司樾也当真听话,他让她回混沌就回了——连带着我们。”
当时的她们过够了被修士追杀的日子,在司樾击退那名修士时,媿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路爬到司樾的脚下。
她跪在地上给她磕头,咽着血沫说:“求您收留我们。”
不仅是为了保命,更也是因为,司樾是她所见之中最为强大的存在。
最关键的是——司樾是女人。
媿姈怜爱司樾,而媿娋憧憬司樾。
“即便是混沌界内,强者也多是雄性。”媿娋敛眸,“对我们来说,司樾太难得了。”
恒子箫颔首,“我理解。”
以媿娋的经历而言,凭空出现的一位女魔,确如救星一般耀眼。
“你一个男人,能理解什么。”媿娋却是冷嗤一声,“别惺惺作态了。”
那时司樾低头凝视了一会儿跪在她脚边的媿娋,她原本对这个女妖没什么兴趣,可就在这时,她改变了心意。
她带着两妖去了混沌界。
她们在混沌界找了个住处,两人伴在司樾身边,如婢如姊。
媿姈打理着她们的小屋,为司樾洗手作羹;
媿娋则每日跟着司樾外出扫荡周边的妖魔。
直到一日,她们在崖边遇见了一个身着破衫,双眼如死灰一般的男人。
“柳娴月。”
事到如今,媿娋依旧不由得感慨,“他一生最狼狈不堪的模样都被我们给撞上了。”
“他是……”
“嗯。那时他一族被神仙剿灭,说是剿灭,不过是适逢神君大寿,br/>
媿娋擡手,轻描淡写道,“那是人家的祖宗,怎肯相让。但柳氏一脉都和柳娴月一样,平日里清心寡欲,从不和外界起纷争,一旦起来,就被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恒子箫皱眉,“这不是杀人夺宝么。”
媿娋倏地大笑起来,笑得头上金饰晃动作响,一双媚眼毒辣地睨着恒子箫,笑道,“对我们来说是,可对你们神仙而言,只是剿匪而已,还能记一回功呢。
“兴许过不了多久,你也有机会来这混沌宫剿一剿了,若能取得司樾的项上人头,天界高低得给你封个斩魔神君当当。”
恒子箫默然地盯着媿娋。
他并不辩驳,也不和她置气。
不管如何辩白,他成为天界一员、站在了师父对立面已成事实。
他已然向媿娋承诺过,自己绝不会背叛师父。
这誓词和决心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搬出来说。
恒子箫不言语,媿娋觉得无趣,那黑沉沉的眼神看着她,倒好像恒子箫是个长辈,她才是任性不讲理的娃娃似的。
她撇过头去,接了上面的话,“总而言之,柳娴月来了以后,我们的日子就彻底变了。”
崖边一遇,本欲赴死的柳娴月看见了司樾。
他虽然看不清司樾的实力几何,却看得出,她是个魔——不过几百岁的年龄便成了魔。
这令柳娴月生出一份强烈的希冀来。
他问司樾:君可有天下之志?
司樾说:没有,挡路了,让让。
柳娴月沉默半晌,长叹一声:“我就知道,有魔圣巽琅在,谁敢妄图天下。”
尚且年幼的司樾脚步一顿,转头看他:“谁?”
柳娴月摆手,“你一个几百岁的小丫头知道也无用。前后已有三位武神为剿他而入混沌,结果都是无功而返,这世上不可能有人打得过他,我还是去死罢!”
“……”后面的事,恒子箫大概猜到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师父也有如此天真单纯的时候。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依我看来,柳娴月也单纯得很。”媿娋道,“他不善武斗,却有蚕食鲸吞三界之智,偏又长了一副菩萨似的软肠子。”
柳娴月清楚地知道,天界的强大不在个体,而在严明的纪律。
神王往下如络子一般,将所有神仙捆绑在一张网上。
而混沌的弱小在于散乱。
司樾固然强大,可以帮他杀死灭他族人的那一支仙脉,可天界对混沌同仇敌忾,一旦有仙坠入魔手,整个天界都会震怒。
这混沌界里,没有任何一个魔可以对抗整个天界,因此,柳娴月心中再恨,也不得不按捺下来。
他要做的第一步,是将这个混乱割据的混沌形成统一。
“统一了之后,他却心软了,舍不得这井井有条的江山、出生入死过的兄弟,更舍不得司樾为他吃苦,便把那灭族之仇放去了一边。”
恒子箫垂眸。
可惜,这些柳娴月想守护的东西,最后还是毁了……
连柳娴月自己,也死在了他最恨的神仙们的手上。
或许便是如此,师父才会暴怒,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势要灭了天界。
媿娋往后一靠,“好了,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
这被尘封了数千年的旧事,因为恒子箫而一一打开,有些事,连媿娋自己都差点忘却了。
看着面前年轻的男人,媿娋恍然间发现:原来,她真的已经活了很长的岁数,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了。
“多谢您。”恒子箫冲她低头致意,“晚辈受益匪浅。”
在听了这漫长的故事之后,他也终于明白,为何自己总有追不上师父的挫败。
他们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不仅仅是功力,也是经历。
他自以为曾经沧海,可和师父相比,实在是一张寡淡的白纸。
师父自然是无所谓他有没有在修真大会上获胜的。
那一场比赛、那一两次胜负对师父来说,只是场孩子间的过家家,输了没什么大不了,赢了也不值夸耀。
即便是所谓的飞升,在师父眼里,或许也只不过是婴儿蹒跚学步而已。
他还有得要学。
“好了,你在我这儿待得也够久了。”媿娋擡手,殷红的指甲扬起,她开口,道,“赤枫,要看就进来看,偷偷摸摸的,叫人笑话。”
恒子箫一顿,紧接着便见院外走来一红衣白褾的男童。
这男童长得极其标致,一对圆眼如琥珀般晶莹剔透,脸上还有一醒目的印记,形状如同枫叶。
他生得好看,只是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太好。
“娋姑姑,”男童盯着恒子箫,低声问:“这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