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新野后的最初几日,弥漫在队伍中的不仅仅是疲惫和对未来的茫然,更有一股危险的暗流在悄然滋长。白日里勘察规划的忙碌尚能暂时压制,可一旦夜幕降临,宿营地篝火旁那些压低的抱怨声便会汇聚成一股令人不安的嗡鸣。偶尔还会夹杂着几声粗鲁的争吵,甚至是为了争夺一点点可怜的物资而爆发的小规模冲突。
我敏锐地察觉到,初抵废墟的冲击和对前途的绝望,正在快速侵蚀着军心。尤其是那五百名名义上划归主公指挥的荆州兵,他们本就不是心甘情愿跟随,此刻更是牢骚满腹,有些人甚至开始公然怠慢军令,与其他从徐州带来的老兵时有摩擦。更有甚者,我暗中布置的眼线(石秀不动声色地汇报)发现,有几个行为鬼祟的家伙,似乎在暗地里煽动着什么,言语间对蔡瑁颇多谄媚,对我等则充满敌意。
不能再等了。一支没有纪律约束的军队,尤其是在这种极端困苦的环境下,比任何敌人都要可怕。它会从内部开始腐烂,最终将我们所有人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在一个清晨,露水尚未完全消散,我便找到了正在临时搭建的简陋棚屋前,望着远处荒芜田野默然不语的主公刘备。
“主公,”我走上前,躬身行礼,“昭有一事,刻不容缓,需向主公禀明。”
刘备转过身,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温和:“子明,但说无妨。”
“主公,我军初至新野,根基未稳,人心浮动。连日来,昭察觉军中纪律渐有松弛之象,怨言四起,甚至有趁乱滋事、欺凌弱小之苗头。若不及时整肃,恐生大患。”我直言不讳,语气沉重。
刘备眉头紧锁,显然他也注意到了这些问题,只是其仁厚本性,让他一时有些犹豫是否要在此困顿之时施以严刑峻法。“子明所言甚是……只是将士们一路奔波,骤临此地,心中苦闷,也是难免……”
“主公仁德,昭深知之。”我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却更加坚定,“然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值此危难存亡之秋,军纪乃我等安身立命之根本!一丝一毫的松懈,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导致全盘崩溃。今日不严,明日必乱!届时,莫说匡扶汉室,便是我等数千人的性命,亦将危在旦夕!”
我的话语掷地有声,目光直视着主公。我知道,他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需要有人推他一把,替他下定这个“不忍”的决心。
刘备沉默了片刻,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子明之言,乃金玉良言。备,险些因小仁而误大事。此事,便依子明之见,立刻整顿!”
“谢主公!”我心中稍定,随即提出了具体建议,“此事,需请云长、翼德二位将军出面。二位将军威震三军,素有严名,由他们主持整肃军纪,必能令行禁止,收效显着。”
“好!”刘备立刻应允,“我这便去寻云长、翼德,将此事托付于他们。子明,你心思缜密,具体章程,还需你多费心。”
“昭,自当尽力。”
很快,关羽和张飞便领了将令。翼德本就对军中那些偷奸耍滑、怨天尤人的家伙看不顺眼,得了主公许可,更是精神一振,豹眼圆睁,声若洪钟地召集了所有军士(包括荆州兵在内)到城中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
云长则手抚长髯,面沉似水,亲自宣读了由我连夜草拟、并经主公和他们二人同意的临时军规:明确规定了作息、巡逻、劳作、物资分配等各项纪律,尤其严禁骚扰百姓(虽然百姓寥寥无几)、私斗、造谣惑众、临阵退缩等行为,赏罚分明,条条清晰。
“……以上诸条,有功者赏,有过者罚!胆敢以身试法者,定斩不饶!”云长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扫过之处,原本有些懒散的队列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
恰在这时,便有几个不知死活的荆州兵,仗着自己是“本地人”,在前夜因为争抢一块破木板取暖而打伤了一名徐州老兵,此刻还想狡辩。翼德哪里容得他们聒噪,一声怒吼,上前几步,蒲扇般的大手一手一个,如同拎小鸡般将那几个闹事的刺头揪了出来,当众按倒在地,按照新颁布的军规,着实打了几十军棍。
那军棍是特制的,打在身上皮开肉绽,惨叫声响彻了整个废弃的县城。翼德更是亲自监督行刑,怒目圆睁,厉声喝道:“尔等身为军人,不思同舟共济,反为些许小利而内斗!今日略施薄惩,若再有犯,定斩尔等狗头,悬于城门示众!”
杀鸡儆猴,效果立竿见影。那些原本还心存侥幸、蠢蠢欲动的刺头们,顿时噤若寒蝉。而那些一直默默忍受、勤恳本分的徐州老兵和家眷,则感到心中郁气稍解,看向关张二位将军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和信赖。
严刑峻法之后,亦有安抚。对于遵守纪律、在修整营地和初步清理工作中表现积极的,也给予了口头表扬和少量物资奖励(哪怕只是一点点盐或多一捧粗粮),赏罚并举,逐渐将松散的人心重新凝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