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夜,像一坛陈年的墨酒,浓稠得化不开。青峰小厨的后院里,青砖铺就的小径蜿蜒至三间瓦房前,最东头那间卧室的窗棂,正透出昏黄的烛光,在檐下投出一片摇曳的碎影。青山花侧卧在雕花大床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的针脚,绣着并蒂莲的缎面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帐幔如青烟般垂落,将她的身影笼在一片朦胧之中。
她仰头望着帐顶的暗纹,思绪却飘回了今日的美食大赛现场。当主考官宣布青峰小厨摘得桂冠时,台下响起的掌声如潮水般涌来,她站在台上,望着台下人群中李幂那张因嫉妒而扭曲的脸,还有山秀峰眼中闪过的复杂神色,心中竟生出几分涩然。李幂是凤凰酒楼的管事,向来与她不和,此刻那仇视的目光如利剑般刺来,让她不禁想起上个月在食材市场的那场争执——李幂故意撞翻她的菜筐,还冷言冷语地讥讽她“不过是个靠旁门左道做菜的小娘子”。而山秀峰,那个总是沉默寡言地在后厨帮她劈柴的男人,今天却在她夺冠后悄悄退到了人群边缘,他眼中的失落让她心头一紧,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
“吱呀——”一声轻微的响动打断了她的思绪。青山花猛地转头,只见窗纸上投下一个模糊的人影,正蹲在窗外,动作轻得像一片飘落的树叶。她屏住呼吸,看着那人从怀中掏出一根细针,小心翼翼地捅破窗棂纸,露出一个细小的孔洞。烛光在那人的轮廓上镀了一层金边,看不清面容,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如毒蛇般阴冷,正透过孔洞向屋内窥视。
“鹁鸪!鹁鸪!”梁上的鸟笼突然晃动起来,那只灰羽的鹁鸪扑棱着翅膀,发出尖锐的啼叫。青山花惊呼一声,翻身坐起,与此同时,窗外的黑影触电般缩了回去。她慌忙掀开帐幔,赤着脚冲到窗前,却只看到一片漆黑的庭院。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院中的老槐树上,树影婆娑,仿佛无数只张牙舞爪的手在风中摇曳。
“谁?”她颤声喝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回答她的只有远处更夫的梆子声,“咚——咚——”,敲得人心惊肉跳。青山花按住狂跳的胸口,目光落在窗纸上那个小小的孔洞上,心中涌起一阵寒意。那黑影是谁?为何要窥探她的房间?是冲着今天的比赛结果来的吗?难道……是李辅国的人?
青山花摇摇头,甩去那些纷乱的念头。她重新躺回床上,拉过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却怎么也暖不起来。窗外,鹁鸪还在不安地啼叫,老槐树的枝叶沙沙作响,仿佛有无数秘密藏在其中,等待着被人揭开。
太极殿内,龙涎香的气息萦绕不去,熏得人有些头晕。皇帝斜倚在龙椅上,目光懒懒地扫过殿下的李辅国。这个身形瘦削的老太监正佝偻着背,脸上挂着一丝莫测的微笑,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直勾勾地盯着皇帝。
“皇上,”李辅国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沙哑而尖锐,“此次美食大赛,为何把头牌给了青峰小厨?凤凰酒楼的厨子可是号称能烹龙肝凤髓的,老奴实在不明白皇上的用意。”
皇帝心中暗叹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当然知道李辅国为何在意这个结果——凤凰酒楼不过是个幌子,背后牵扯的,是李辅国在宫外的势力网。若把头牌给了他们,只会让那老匹夫更加膨胀,甚至怀疑他与儿子暗中勾结。想到这里,皇帝坐直了身子,摆出一副公正严明的模样:“李公公,朕向来秉持公平公正,这头牌自然是要给厨艺最高的人。青峰小厨的青山花,一道‘金缕玉衣’技惊四座,连朕派去的试菜官都赞不绝口,难道不该得这个第一吗?”
李辅国眯起眼睛,嘴角微微上扬:“皇上圣明。既然如此,老奴也就放心了。只是这青峰小厨……”他顿了顿,目光突然变得犀利,“听说那青山花是个年轻女子,能有如此厨艺,倒真是少见啊。”
皇帝心中一紧,面上却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李公公莫不是怀疑朕有什么私心?”他故意加重了“私心”二字,暗中观察李辅国的反应。只见那老太监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了谄媚的笑容:“皇上说笑了,老奴只是觉得,这女子能在男人堆里杀出重围,必定有过人之处。既然她得了头牌,按规矩,该给皇上送几道御膳才是。”
皇帝心中暗骂一声“果然”。按祖上规矩,每年美食大赛的头名需向皇帝进献御膳,这本是荣耀之事,却因十几年前的一桩惨案变了味道。当时的头名厨师精心烹制了几道菜肴,谁知皇帝食用后上吐下泻,差点丢了性命,最后那厨师被株连九族,此事便成了长安城里的一桩禁忌。如今李辅国提起此事,显然是没安好心——若青山花的菜出了问题,他便可借机打压异己;若没事,也能挫挫皇帝的锐气。
“也好,”皇帝装出一副欣然的样子,“那就让青峰小厨准备吧。李公公,你亲自去督办此事,务必保证万无一失。”
李辅国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躬身领命:“老奴遵旨。”
青峰小厨的厨房里,热气蒸腾,香气四溢。青山花站在灶台前,手中的铜勺上下翻飞,正在熬制一锅浓汤。汤锅里,鸡块、排骨、蹄膀等食材在沸水中翻滚,浮油被细心地撇去,只剩下一锅乳白的汤汁,散发着浓郁的肉香。她眉头微蹙,时不时凑到锅边闻一闻,又撒入少许香料,动作娴熟而专注。
“花姐!”刘丰慌慌张张地冲进厨房,差点被地上的木桶绊倒,“不好了,宫里来人了!说是要咱们给皇帝送菜!你看看咋办呀?”
青山花心中一惊,手这么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