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拾级而上,在最高一层蒲团坐下,石青色常服的衣摆铺散开来,倒真有几分世宗皇帝当年的肃穆。
他闭上眼,指尖摩挲着腰间玉带扣,耳听着殿外风声过廊,故意学皇爷爷那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却在睫毛颤动间瞥见孙承宗立在坛下,手足都不知往哪放的拘谨模样……
这个时候的孙承宗还是年轻,他只曾听闻世宗皇帝修玄悟道,可从来没有想过,一向勤政的天子,在这玄修方面也颇有造诣……
而正在朱翊钧沉思的时候,陈矩领着虎背熊腰的陈璘进入到了万寿宫中。
陈璘一踏入万寿宫时,便看到法坛最高处的朱翊钧。
此时的陛下正闭着眼睛,石青色常服的领口敞着,露出里层月白锦缎中衣,二十岁的的天子眉骨高挺,眼尾微挑,那股压在常服下的英气,竟是让陈璘不敢直视。
他赶忙低下头去,轰然跪地:“福建水师总兵陈璘,叩见陛下!”
朱翊钧闻言,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再次体验了一番当年皇爷爷的视角。
“陈爱卿平身。”朱翊钧的声音从高处落下。
“谢陛下。”
“说吧,爪哇的事。”朱翊钧往后靠在铺着杏黄毡毯的蒲团上,石青色衣摆随动作滑下法坛一级,露出靴筒上錾刻的海马流云纹。
“回陛下,万历九年,我福建水师照例巡查海疆,突遇西夷战船,他们率先对我们进攻,被我军击败,臣秉承着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一路追击到了爪洼,随后登陆作战,俘获夷兵一千二百七十三人,斩首一千八百五十八级……”
“其附属随从军被斩杀万余名,如今爪洼全境已为我朝所控,当地土王塔顺率部归降,其麾下万余土兵已改编为‘靖海营’,由我军参将统带。”
“留驻兵力如何?”朱翊钧开口继续问道。
“回陛下,臣留五千兵丁镇守,分驻万丹、泗水港口。”
朱翊钧听完陈璘的奏报,指尖在玉带扣的赤金盘龙上轻轻一叩,那龙首瞳仁的鸽血红宝石在烟霭中闪过幽光。
殿外的风声卷着太液池的水响透窗而入……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陈爱卿这趟爪洼之行,倒是应了汉陈汤的壮语。”
“挺巧,你也姓陈……”
他望着阶下的陈璘,嘴角扬起的笑意里掺着几分帝王的豪迈:“朕记得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时曾过爪洼,彼时我朝水师便有‘云帆高张,昼夜星驰’之威,今日爱卿继往开来,俘夷千余,拓地万里,当得起‘开疆拓土’四字。”
陈璘闻言,赶忙下跪:“陛下过誉!臣不敢与先朝名将比肩,此皆仰仗陛下天威,及将士用命!”
“朕没有过誉,起来吧。”
“是,陛下。”
等到陈璘站起身后,朱翊钧目光却转向侍立在坛下的孙承宗。
这年轻翰林官袍上还沾着进宫路上蹭的柳絮,此刻正垂手而立,听得方才那句“明犯强汉者”时,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腰间玉带。
“孙卿家,”朱翊钧的声音忽然柔和了些,带着考校的意味:“方才朕说陈爱卿当得起‘开疆拓土’,你且说说,我朝水师此番平定爪哇,于国祚有何裨益?”
孙承宗惊得一颤,他没有想到天子会询问自已的看法。
幸亏,他做足了准备。
“陛下,‘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爪洼乃东西洋要冲,控制此地,一则可断西夷东进之路,二则可通香料之利,三则……”他顿了顿,偷瞄了眼天子,见其没有打断自已的用意,才继续说道:“三则可扬我大明水师之威于蛮夷,使海外诸国知天朝不可犯。陈总兵此役,非独拓地,实乃为陛下固南海之藩篱也。”
“好一个‘固南海之藩篱’。”朱翊钧忽然笑了,那笑声里带着对孺子可教的满意,更带着对万里海疆的志在必得。
“陈爱卿,孙卿所言,正合朕意。你且说说,若朕欲在爪哇设总督署,统筹军民事务,以爱卿之见,当如何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