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我不是不信你——”
江连横忽然正襟危坐,很庄重地提醒道:“我只是让你在外头加点小心,别坑了你老子,让我变成了奉天玉麒麟,全家就都被你害了。”
“什么玉麒麟?”
“没看过水浒?”
“我不爱看,老师说要多看白话。”
“你明天不用去上学了。”
“什么?”江雅瞠目结舌,“以后也不上学了吗?”
“至少最近这段时间,别再去了。”江连横说,“以后再说以后,小姑娘能读会写就行了,学那么多干啥?”
“妈,我以后不去了还不行么?”
江雅心急如焚,连忙去找母亲求援。
胡小妍从没念过书,因而将其看得格外神圣,尤其是家境优渥,更没道理因噎废食,于是连忙支持江雅。
“连横,你这是干什么,不能因为这事儿就让小雅退学吧?”
“我是怕她被那帮小年轻忽悠了,”江连横说,“以后就算要念书,也得换个地方,转去个消停点的学校。”
“那我小弟呢?”
“他当然得念书了,他是男孩儿,得闯荡闯荡,多交交朋友。”
“你这是偏心!”
“我这是为了你好!”
江连横再次重申道:“你要非得念,倒也行,那就听我的安排,去个僻静点的学校,离那些愣头青远点!”
这一次,胡小妍也松了口风,说:“小雅,只是换一所学校,又不是不让你念了,你可以自己挑么!”
江雅见状,自知父母计定,再无周旋的可能,便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不过,孩子到底是孩子,一想到自己有机会重新挑选学校,心里忽又有点兴奋。
江连横随即叮嘱道:“以后去了新学校,凡事低调点,能不提家里的情况,就别跟外人提。”
江雅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就先回去吧,我跟你妈说会儿话。”
“哦。”
江雅抹身离开卧房,刚走到房门口时,忽然又想起什么,扭头却问:“爸,今天那些巡警都是你的朋友么?”
“认识。”江连横的回答很暧昧。
“那……今天打我那个巡警,他怎么样了?”
“你想让他怎么样?”
“报仇啊,他打我了,你都没打过我!”
“哼,你想得倒挺美,人家是官差,我能跟他们甩脸子么?”
“所以他到底怎么样了?”江雅追问。
江连横叹了口气,却说:“我给了他两块大洋,夸他打得好,就是打得太轻,怕你这丫头不长记性!”
“嘁——”
江雅翻了个白眼,拽开房门,刚走出去,忽又探出半截身子回来,戏谑般地笑了笑。
“爸,你别骗我了!我能看出来,他们怕你!”
说完,也不再多问,立马侧身缩了回去。
“江雅——”
胡小妍突然喊住她,转动轮椅,径直出了卧房。
江雅站在走廊里,似乎有点意外,便问:“妈,又怎么了?”
胡小妍示意她小点声,随即牵起姑娘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眼江雅的腕口。
铜手拷戴了大半天,其间又被麻绳穿引,走走停停,难免有些擦伤。
江雅倒是满不在乎,缩回手,笑着说:“没事,就破了点皮,不疼啦!”
“我没问你疼不疼,”胡小妍低声问,“你不会开锁吗?”
“开锁?我又不是锁匠,我怎么会开锁?”
“你六爷没教过你?”
“我六爷是锁匠啊?”
江雅闹不明白,在她眼里,六爷就是个会变戏法的小老头,会些“三仙归洞”之类的把戏,全凭手快。
大概是六爷觉得孙女衣食无忧,没必要学溜门撬锁的能耐,又怕把孩子带坏了,所以没给江雅见真章。
胡小妍也没多解释,只是淡淡地说:“你六爷会开锁,你下次再去的时候,让他叫你,就说我让你学的。”
江雅的神情有些玩味。
她不去问六爷的底细,转而却问:“妈,我爸不只是卖保险的吧?”
胡小妍叹了口气。
看样子,姑娘已经渐渐察觉了自己的家世,似乎也做好了接受现实的准备。
然而,她这个当妈的,一时间却不知该从何讲起。
“你先回去睡吧,有机会的,有机会再跟你细说。”
江雅没有走,接着追问道:“妈,我爸能把监狱里的其他学生接出来么?”
“为什么要接他们?”胡小妍皱眉反问,“他们又不是家人,你关心的太多了吧?”
江雅自然无从反驳,只是说:“我又没说真要接他们出来,我就想知道,我爸有没有这能耐。”
“你爸没能耐,少给他惹祸,快回去睡吧!”
胡小妍不敢再多耽搁,连忙打发了姑娘,随即回到卧房,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别想着遮掩了,”江连横忽然说,“该知道的,早晚都得知道,你越瞒她,她没准就要自己去打听了。”
胡小妍摇摇头说:“还有承业那孩子呢。”
“他更应该早点知道,”江连横脑海中回想起长子的脸,“那小子平时太怂了,瞅着就窝囊,让他了解了解家里的情况,以后出门在外,没准还能闯荡点。”
这倒是实话。
那些平日里蔫头巴脑,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孩子,从小到大,家里一准没少跟他说,咱家困难,千万别惹是生非。
虽说是一片好意,也谈不上什么过错,但长此以往,这种孩子骨子里就带着自卑,总觉得矮人一头,说话办事也总是唯唯诺诺,毫无干脆爽利的劲头。
胡小妍揉了揉太阳穴,叹声道:“先别说这些了,今天学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市政公署要顾及脸面,我看就快找到咱家来了。”
“问题是,众怒难犯,我能怎么应承?”江连横摇头叹息。
“这事儿还得看上头的态度,对了,今天阎玉衡和王铁龛到底是怎么谈的?”
“现在还不清楚,我打算明儿约省议会的孙先生问问情况。”